全局職工大會上，當局長宣布行政科小李將代表本局參加市駐村工作組下鄉扶貧一年的決定時，行政科長老王忍不住暗自高興。這也難怪，平時，老王最看不慣小李那股公子哥兒的“燒包”味兒，從頭到腳的名牌，尤其是抽煙，沒有一包低于30元的。工作上拈輕怕重不說，還時不時地和自己貧嘴、“抬杠”。老王早就想找機會將他“清理門戶”了。這不，機會還真的來了，上月，主管人事的局長找他談話，說從行政科安排一個人參加下鄉扶貧，他便毫不猶豫地推薦了小李。

　　哎!總算去了一塊心病。想到這里，老王不由得瞟了一眼坐在會議室一角的小李，果不其然，這會兒小李那顆打著摩絲的油光發亮的腦袋，像個霜打的茄子似的。會后，老王卻裝出一副關切愛護的長者姿態，過去拍拍小李的肩，說：“年輕人，不要想不開，你這是塞翁失馬，下去鍛煉鍛煉沒壞處的。”

　　小李翻翻眼皮，灰著臉說：“我要去窮山惡水當一年農民……”聽他那嗓音，都快哭出來了——而老王差點沒笑出來。

　　自從小李下鄉后，老王覺得眼也凈了，氣也順了，當科長的感覺真好，三天兩頭到小店撮一頓，興致來了晚上還堆堆長城，試試手氣。小李可慘了，手機一個勁地往回打，說村里給他們三人安排了兩間破瓦房，土垛的院墻也坍了，晚上狗叫得驚驚乍乍的，睡不安穩。吃飯自己煮，衣服自己洗，上頭有規定，不準到群眾家吃飯，不準擾民……“孤苦伶仃啊!”小李在電話那頭一聲長嘆。

　　老王則安慰道：“慢慢適應嘛，這算什么，萬里長征則邁出第一步，考驗你的時間還在后面呢。”說完，老王便捧腹大笑。他敢斷定這小子撐不下去會當逃兵。

　　不出所料，沒過半個月小李就跑回來了，人整個兒瘦了一圈，眼睛下面還有兩個青色的小眼袋。“是不是不打算再下去了?那就等著受處分吧。”老王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我哪有那個膽?”小李苦笑，“我是回來買幾條煙帶去，在那兒連一包像樣的煙都買不到。”

　　“你也不要過分拿架子，當地群眾抽什么煙你也抽什么煙不行嗎?這倒容易和群眾打成一片。”老王擺出一副諄諄教誨狀。 {Ky:PAGE}

　　“科長你不知道，”小李爭辯道，“那山里人都抽自己造的土煙，甭管什么紙，搓把葉子卷進去，大口大口抽。前天開兩委班子會，我敬煙他們都不抽，一個個地比著吹喇叭筒，村支書抽得最兇，手和牙全是黑黃色，那煙，別說抽了，就是聞著也能嗆出眼淚來!”

　　“習慣成自然嘛，沒準兒你一抽還上癮呢。”老王繼續逗他。

　　“說也怪，那兒的人都說抽自己的土煙提神兒、有勁兒，干活不累……跟服了興奮劑似的。”小李似乎陷入沉思，“我看老支書抽土煙，兩只眼里就跟燃著兩束火苗似的。”

　　“那你就趕快入鄉隨俗吧。”老王真想看到這小子手和牙都變黑黃色會是個什么樣子。

　　這次分別后，小李的電話了慢慢少了。只給科長打了一次電話，說他挺忙的，跑著給當地修路，還掏腰包扶持了幾個養殖戶。老王心想，你小子有錢，掏幾個不損皮毛。只是像他這種公子哥兒，哪兒來的心思為農民辦事呢?老王為此感到好生奇怪。

　　三個月后，小李又回單位一次，褲腿上居然沾著泥巴，手指頭也泛出了微黃，不過牙倒還是蠻白的。

　　“你還真成了半個農民了。”老王說。

　　“沒辦法，那兒的鄉親們太厚道了，有好吃的隔三差五給我送，支書那么大年紀了，還整天顛著兩腿為村里跑事，要不幫他們干點兒什么，真叫人心里過不去。”小李竟有些動情。

　　“是不是好酒好肉把你打發爽了?”

　　“沒有，玉米粥倒是蠻暖人的。”

　　“得，干脆在那兒討房媳婦，扎根山區開花結果算了”。老王有點皮笑肉不笑，他不相信這小子真能把自己的世界觀改造了。

　　“科長你開什么玩笑啊，”小李臉紅了，突然意識到什么，忙從口袋里掏出一管喇叭筒，“這就是他們那兒造的土煙，我特意給你帶回來一支，你嘗嘗。”

　　老王接過那管又粗又長的家伙，放鼻下聞了聞，有股燥烈的香，忍不住好奇心，就點上了。可剛吸了一口，便把他的鼻涕眼淚口水全給逼了出來，老半天沒退掉臉上的豬肝色。 {Ky:PAGE}

　　“這是什么鳥玩意兒……這，這也是人抽的?”老王把那支土煙丟在地上踩了個粉碎。

　　小李神色木木的，為老王倒了杯水，說：“科長，我還得去幾個地方聯系畜禽加工的事，告辭了。”

　　老王沖他擺擺手，嗓子痛得撕裂了似的。難怪這小子要回來買煙抽，那土煙抽幾支還不要命啊?

　　一晃一年過去了，老王已有幾個月沒見到小李了，也沒接到他的電話。這期間，老王住了兩個月醫院，又在家病休了一個多月—全是酒鬧的，胃、腸、心臟、肝臟、膽囊、血液都有問題。于是，老王下決心戒酒，積極調養，爭取早日康復。

　　老王再見到小李的時候是局里召開年度表彰會的日子。小李因扶貧成績突出，當地老百姓敲鑼打鼓地給局里送來一塊寫有“黨的好干部、群眾貼心人”字樣的燙金匾，電視臺、報社的記者也趕來采訪報道。

　　會后回到科里，老王遞給小李一支“芙蓉王”煙，稱贊道：“謝謝你，為咱科里爭了光!”

　　小李笑笑，從上衣袋里掏出一支土煙，說：“還是這個提神兒、來勁兒，我已上癮了。”他點著火，墨藍的煙霧從他鼻孔里射出來，繚繞而上。他的眼睛里，還真有了兩束火苗，灼灼地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