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手機不停的呼叫聲終于把陶四清弄醒了,當他去接時,對方已掛斷了,他也懶得去查看,迷迷糊糊的走到衛生間,一泡黃湯后,又一頭載到床上接著睡,剛睡著,電話聲又響起,他很不耐煩的拿起手機還沒等對方開口就破口大罵:“你懂不懂規則啊!深更半夜的打什么電話啊?還讓不讓人活啊?”
“好你個老陶啊!在縣城呆了幾天,長本事了哦,官不見長,脾氣長了,我是借了你的米還了你的糠啊?開口就罵,還深更半夜呢,現在太陽都可以把屁股烤出油來了。”水廟鄉黨委書記李建輝打來電話。
“哎呦,是書記大人啊,我還以為是我家那位黃臉婆呢,嘿嘿,這不,我剛剛心里還在犯嘀咕:怎么今天的太陽這么燦爛啊,原來是書記您要來電話啊,嘿嘿,您指示,您指示!”
李建輝詢問起昨天醫患糾紛的調處情況來。
水廟鄉司法所所長陶四清這次到縣城出差的時間也夠長的,一呆就是10天。原來只是到縣司法局開一天的每季度工作講評會議,但會議剛散,鄉里就通知他不要回來了,繼續參加全縣政法、綜治年度考評迎檢會議。自從去年鄉黨委委員、政法書記調走后,就一直由他代替行使政法書記的工作,所以去參加這個會議他責無旁貸,也合情合理。接下來還有一系列的信訪、維穩、安全生產、消防、教育、衛生等會議也由他代替參加了。書記的理由很簡單:分管的領導開會也是開,你代替去開會也是開,只要把會議精神帶回來就行了,不一定要那么多人跑上跑下的,既浪費汽油也浪費不必要的差旅費開支,這也是在響應和貫徹國家:“節能減排”政策。就這樣,陶四清一個會場接一個會場的跑,每去參加一個會議,陶四清都要很認真的去簽到,這點很重要,這是你是否缺席的重要依據。作為一個一般干部的他能去參加只有鄉鎮副職參加的會議,他有種莫大的榮譽感,所以很珍惜每次開會的機會。在每次會場的簽到處,他都會恭恭敬敬的把自己的大名“陶四清”寫在“水廟鄉”這一欄中,然后再去領取會議資料,會議開多了,陶四清也總結出開會的經驗來了:凡是在會上有幾個人講話,就要發幾份材料,官小的先講,官大的后面講,官小的照著稿子念,官大的在念稿子的同時可以展開來講,最大的官他一般是脫稿講的,只有縣委書記或者縣委書記不參加會議時縣長才享有這種特權的,所以有很多老參加會議人,簽到領了資料后,就離開會場了,反正會上所講的內容在資料上寫的清清楚楚,坐在會場聽實在是受罪。但是陶四清則不同,他每次會議都要認真做記錄,人家照著稿子念的,他只記要點,人家脫稿講的,他要重點來記錄。前天把所有的會堂跑完后,帶著會議成果——厚厚的一大本會議記錄正準備坐班車回家時,鄉黨委書記又來電話了,要他暫時不要下來,縣人民醫院發生一起重大的醫患糾紛,要他協助調解,什么時候調解好了什么時候再回家。
這年頭啊,怪事多,原來看來很正常的事情現在變成很不正常了。現在是老師不敢罵學生,警察不能打壞人,不管老師也好警察也罷,人家動不動就要投訴你,讓你坐被告席。醫院也一樣,本來醫院就是死人的地方,或者說醫院里死人是很正常的事情,然而時下正常的事情變成不正常了,只要有人死在醫院,醫患糾紛也就隨之誕生了,然后再逐步升級為醫鬧事件。這起糾紛也是一樣:城關鎮的一名中年婦女在家玩了兩天的通宵麻將,感覺頭昏腦脹,認為自己感冒了,就在她家附近的私人診所掉了兩天水,結果不見好轉,反而頭痛的更厲害了,轉院到縣人民醫院,才發現是腦溢血,醫院方立即組織搶救,結果還是死在手術臺上,死者的丈夫當天就召集幾十人到醫院“討說法”,他們的理由是:你們這么權威的醫院,明明知道腦溢血是很危險的,還是要左檢查,右化驗,白白的耽誤了搶救時間,導致死亡,醫院要對此負全責,在沒處理好之前,尸體不能抬出醫院。縣里對此事很重視,當天晚上就成立了衛生,公安,司法等部門組成的調處領導小組,組長是縣政法委的一名副書記,根據維護穩定的屬地管理原則,城關鎮也參加。到了第二天,死者的娘家南山鄉又趕來上百人,并且將尸體擺到人民醫院的門診大廳里。在大廳里設立靈堂,事態擴大了,調處領導小組也隨之擴容,南山鄉黨委政府也參與進來。領導小組的規格也隨之長高,組長由副書記改為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到了第三天,患方的力量又加強了,死者的母親是從水廟鄉嫁出去的女,在這個關鍵時候,娘舅家也出動了幾十號人加入到“維權”的隊伍中來。這樣一來,水廟鄉也被卷入維穩的行列中。當然,調處小組的規格再次水漲船高,由縣委副書記孫翰林親自擔任。鄉黨委書記李建輝在電話里對陶四清說:讓你去調處這次的醫患糾紛是縣委孫書記親自點的將,誰都知道你們是老同學,你可要好好表現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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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表現,陶四清還真不知道怎么去表現,他參加三天調解,就跟著開了三天的會議,參加會議的人的官誰都比他要大,人家不是局長就是書記、鄉長,而且光縣級領導就有四、五個。每次研究處理方案時怎么也輪不到他來發言啊,就算他要發言也沒有誰會聽他的。官太小,才一個司法所長,他也懶得去動心思表現,只要做到按時參加一個又一個的有關會議,跟著聽他們沒完沒了的各自表功:做工作如何賣力,工作難道又如何艱難。聽他們無休止的爭論:是打擊還是維穩?他也知道處理群體性事件領導越多意見越難統一,效果越差,參與的領導官越大處理起來越復雜,而且處理的方案和思路也不斷的要改變的。政法委副書記主持工作的要求是:限時搬走尸體,否則予以嚴厲打擊。政法委書記的態度就變成:先搬尸體,再談賠償問題,鬧事者必究。到了孫翰林出馬了,他的原則是:穩定壓倒一切,人民內部矛盾還是要用人民幣來解決。問題是誰來出這些人民幣啊,衛生局長和醫院方始終認為他們沒有任何責任,如果醫院只要一死人就鬧事,一鬧事就賠錢,小鬧小陪,大鬧大陪,將來醫院就不要開了。他們態度很明確,錢不但不能出,而且對在大廳搭建靈堂,擺放尸體,影響醫院正常工作次序的行為必須要法辦,要關人。公安局長態度也很明確,法不責眾,這么多的人,抓誰去啊,全部抓了,關什么地方?萬一事態惡化了,誰來負責?他說:我寧肯不要局長這個帽子也要保住自己的飯碗啊。對于他們這些沒有意義的爭吵陶四清早就厭煩了,也疲倦了,躲在會場最不打眼的角落里抽著煙閉目養神起來,倒是副書記孫翰林精力充沛,總是面帶微笑的在傾聽著大家的意見。
“大家靜靜,我們也聽聽水廟鄉的意見,陶所長你也談談自己的看法。”孫翰林依然是面帶微笑的說道。
陶四清好像從夢中驚醒過來,站起來卻一時不知所措,他一開腔就把大伙給怔住了:“這個事情哪有你們說的那么復雜!”
如果孫翰林點將要陶四清發言只是起個安靜的作用,那么陶四清不假思索的發言卻把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他身上了。一旦進入工作狀態,陶四清也就忘記自己只是司法所長,面對的是他一輩子都可望不可即的大官們。他進一步解釋道:“其實很簡單,給個規定的時間,三個鄉鎮各自把各自的人帶回去,就只剩下尸體和幾個親屬了,沒有人給他們撐腰,他們哪來的底氣漫天要價啊,到時候醫院出于人道主義給點安葬費,也是給他們一個臺階下,他們會搬走尸體的,尸體一搬走,這個事情就解決了,至于是否要打擊的問題那是公安部門秋后要不要算賬的事情,不在于現在……”
還沒等陶四清把話說完,整個會場就炸開鍋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大部分人對陶四清藐視起來,有的說這個司法員太不懂規矩,信口開河,目空一切,有的說陶四清太不了解情況了,根本就不懂調解工作,高談闊論,離譜的不著調,更有人說他目中無人,否定一切,標榜自己。東山鄉的書記越說越氣憤,干脆站起來用手指著陶四清罵起來“你什么東西,多大官啊?用得著你在這里來評頭論足的教訓我們啊,輕描淡寫的把各自的人帶回去就是,我就不相信你們水廟鄉的干部是神仙啊,說帶回去就帶回去,我們東山鄉二三十號干部在這里做工作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了,沒有勸回去一個,就你們能干啊……什么東西……”對這種仗勢欺人,侮辱人格的責罵,陶四清也被激怒了,他也把聲音提高八度,同樣用手指著這位書記說“你長得人模狗樣的,怎么張口就不說人話啊,我不是官,是司法員,一般干部,不是你說的東西,你是東西就拿點能耐來,做點象那么個東西的事情來啊……”
眼看會場有些失控了,司法局長趕忙起來維持秩序,好不容易才使得大家安靜下來,安靜了,大家把目光投向在場官最大的孫翰林。孫翰林很平靜的坐著,一言不發,依然是面帶微笑。他越是一言不發,大家就越是安靜。雖然陶四清已經成為眾矢之的,但陶四清的發言卻一語換醒夢中人的孫翰林,讓他找到了處理問題的方向和思路。在大家爭吵時,他就在盤算著用什么方法來說服大家,怎么樣來下達最后的命令。當會場安靜的只聽見打火機點煙的聲響時,孫翰林開始說話了。
“既然大家都不說了,那我就說說吧,你們打斷了人家水廟鄉的發言,這樣可不好吧?使得還有許多情況我們沒弄清楚,我想問陶所長幾個問題,水廟鄉來了多少老百姓?”
“昨天是八十六個,今天回去了三十一個,現在還有五十五個人在。”
“你們水廟鄉來了多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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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我一個。”
孫翰林沒有接著繼續問第三個問題,而是用目光把在坐的人全部打量一番,好像是用另一種方式在加強“就我一個”的語氣,讓大伙在腦海里更深刻的加深印象。
“最后一個問題,如果縣委、政府要求水廟鄉的群眾在晚上12點前離開縣城,你能保證做到嗎?”
“能。”
孫翰林再次用同樣的目光把會場掃一遍,只是這一次,當好幾個領導干部的眼睛碰到他目光時,不由自主的面色通紅,地下了頭。
最后,孫翰林作為最高長官做最終決策:一、在晚上12點鐘前所有參與醫鬧事件的老百姓必須離開醫院,凌晨2點鐘前必須離開縣城,工作由當地的黨委、政府去做,工作怎么做?用什么方法勸回去?那是地方黨委、政府自己的事情,公安,政法部門不能參加。哪個鄉鎮的人鬧事,追究哪個鄉鎮領導的責任。第二、12點鐘后,公安組織警力進入現場,打警戒線,除死者直系親屬外,凡有不聽勸阻、依然滯留在現場鬧事者,公安部門可以抓人,第三、在公安部門介入后,司法局,衛生局再次組織醫、患雙方進行調解,醫院方要以大局為重,可以適當的讓點步,出于人道主義,給死者方一些人道救助,如在凌晨4點鐘還沒有協商好,公安部門可以強制執行將尸體處理。最后孫翰林站起來非常嚴肅的說:“總的原則就是明天6點鐘前,縣人民醫院必須恢復正常的工作秩序,這也是縣長,書記的指示。明天就是中秋節了,后天又是國慶節,不能因為我們的工作不得力而影響全縣人民歡度佳節的氣氛,再說明天上午市里有重要領導來我縣指導工作,請大家站在講政治,顧大局的高度來認真履行各自的職責。”
在場的人都把孫翰林的講話認真的在筆記本上記錄下來,都力求一字不差的記錄完整,因為這是承擔責任風險的重要法寶。同時也不時的向會場一角的陶四清投以目光,誰都知道孫副書記最終采納的是這個司法員的建議,他成為了整個處置行動中的主角。如果在關鍵時候不是孫翰林挺他一把,陶四清還不知道會被千夫所指慘成什么樣子,現在他就像一只綿羊斗贏了一群獅子,這種勝利來之不易啊。但是陶四清不會這么去想,在他的內心里對昔日的這位老同學有種不可名狀的復雜感情,他也懶得去想,做他該做得事情去了。
整個醫院已經是人滿為患,在人來人往中很難去區分哪些人是死者的親屬,哪些人是做工作維持次序政府工作人員,哪些人是看熱鬧的。“道士”在大廳里敲鑼打鼓、裝神弄鬼的做起了“法事”,鞭炮、蠟燭和紙草的燃燒把整個門診大廳弄的煙霧繚繞,烏煙瘴氣,親屬的哭號聲、對醫院和政府的責怪和謾罵聲、以及無關人士的各種高談闊論聲交織在一起,很難讓人去區分那些聲音是發自內心,哪些聲音是言不由衷的說給旁人聽的,而更多的人是疲倦了,在著急的等待,在四處打聽政府最終的處理態度,有些人干脆就地打起瞌睡來。
陶四清一出現,水廟鄉的人就圍上來,七嘴八舌的詢問會議的結果?賠償多少?什么時候可以回家?還有人說:肚子都餓得粘背了,誰來管晚飯?對于大家的問題,老陶沒有去正面回答,只說:“還沒吃飯的,先吃飯。”
大約還有30來人沒有吃晚飯的,這些人都是一些“實在人”,他們總是“實在”的認為替人做事,就應該有人來管飯,而且還會統一開餐,不是舍不得掏幾個錢去吃飯,而是這個錢不該他們來掏,寧肯餓肚子也要堅持“不掏不該掏的錢”的原則性。但是哪些“不實在的人”就不一樣了,借故在縣城走親訪友的機會私下填飽自己肚子再說,他們的原則就是自己貴器自己。
老陶把大伙帶領到一個夜宵攤里,米粉,面條,鹵菜任由大家點,平日里幾個常常和陶四清喝酒的酒友更隨便了,主動討起酒來,老陶很爽快的答應了,大伙無不感慨起來:還是自己的父母官好,還是陶所長好。大家開始埋怨起死者家來了,說他們搞雙重標準,只安排他們本家的人吃住,城關鎮和南山鄉的人都吃香的喝辣的,讓水廟鄉的人餓肚子,看不起娘舅家的人。有人說:聽說城關鎮和南山鄉來的人都給發工資,每人每天50元,還有人說:不是50元,好像是每人一天100元。他們問陶四清是不有這樣的事情。陶所長一本正經地說:“這個情況我不清楚,要發也是死者家的權利,他想發誰,發多少,也用不著跟我們工作組來請示回報啊,但是我覺得奇怪的是,在患方談判代表中有城關鎮和南山鄉的代表,就是沒有我們水廟鄉的人當談判代表。咱們水廟鄉的群眾算怎么回事啊?”陶四清想故意制造些矛盾給這群“實在人”,話匣子一打開,大伙有些情緒激動了,有人說:死者本來就是個勢力眼,自從嫁到城里后,就嫌棄娘舅家的人,就是在大街上遇見,也總是不理不睬的,從來沒有邀請娘舅家的人去他家坐坐,喝杯水,吃個飯,是個“忘眼睛”、“白眼狼”。更有人嘆氣起來:自己是自導苦吃,為一個“忘眼睛”在這里撐硬氣,反而人家又不領情……
陶四清見大家的情緒被他掀的差不多了,就開始實行另一套“陰謀”來,他不停的給大伙夾菜、勸酒,不以為然的說:“多吃點,多喝些,拘留所和看守所的伙食可沒這么好哦,更不用說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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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停止了手里的筷子和酒杯,互相交換去眼神起來,最后都把目光聚焦在陶四清臉上,問道:“老陶啊,你可別嚇唬我們啊,你們開會是不是決定要抓人啊?”
“你們自己認為呢?”陶四清難為情的說“你們也不想想,國家養了那么多警察,那么多武警,那么多軍隊,都是吃干飯的啊?你們才多少人啊?西藏鬧事的有多少人啊?新疆鬧事的有多少人啊?結果怎么樣?縣委、縣政府已經下死命令了,在今晚12點鐘前要全面采取行動,我老陶從不騙人的,這個你們都知道,如果你們有誰不相信到時候就知道了,具體怎么行動?更多的具體細節我不能跟你們說,因為牽系到保密的問題,我只是要提醒你們的是醫院到處按了電子眼,在場人的一舉一動都是被錄像了的。”說完,陶四清借故去買煙去了,幾十年的調解經年告訴他,問題已經拋出來了,他繼續做思想工作地說來說去還不如把時間和空間留給對方更有利,讓他們順著自己的提示去議論好了,呵呵。
陶四清在買煙的同時,也買了些月餅,每人一個地計算著,在外面溜達了半小時,估計時間差不多了,才來到夜宵攤,大伙熱鬧的議論爭吵突然中止,陶四清才懶得去理會他們的表情呢,他給每人都發上一個月餅,自己也吃起來,說:明天就中秋節了,我們提前過節吧。有人實在耐不住了,就問:你的意思是不是擔心我們會被抓進拘留所去,里面沒有月餅吃啊?
“你們可以通過你們的熟人去打聽打聽,看里面有沒有月餅吃?你們認為是住賓館啊?想怎么樣就怎么樣,還可以叫上小姐做賠啊?”陶四清一本正經的說。
“那,怎么辦啊?”大家央求陶所長指明條路來。
“還怎么辦啊,快回去啊,非要等著看警察敢不敢抓你們啊?!”
什么叫催化劑?中學化學老師說:在化學反應過程中能改變化學反應速度而本身的化學性質在反應前后保持不變得物質就是催化劑。在整個勸說過程中陶四清的月餅就成了“催化劑”,本來水廟鄉的群眾已經開始厭倦這場曠日持久且跟自己毫無意義的“維權行動”了,現在手里拿著難以下咽的月餅時,更堅定他們撤退的決心,加快他們“逃跑”的速度。他們也不去問誰來出車費,自己迫不及待的租了幾臺車全部回家去了。
領導態度強硬,就沒有辦不了的事情,許多事情都這樣,關鍵是在于領導的態度。領導的態度模棱兩可,下面的人干起事情來也就含含糊糊,拖拖拉拉。這年頭誰都不想在做具體工作方面去當風頭鳥,更沒有人愿意去冒風險,擔責任。黃翰林態度強硬的沒有半點回旋余地,并且還把書記、縣長拿出來壓陣,再加上有陶四清帶了個好頭,事情處理起來自然有章有法了。
陶四清把水廟鄉的群眾勸回去后,又被司法局長招回來參加做死者家屬的工作,最終醫院方給了3萬元做安葬費,死者家屬才把尸體運走。這事就這么圓滿結束了。回到賓館,已經是凌晨4點了,本想美美的睡上一覺,卻被鄉黨委書記李建輝給鬧醒,心里有些不悅。
鄉黨委書記李建輝詢問了醫患糾紛的調處情況后,要求陶四清馬上趕回鄉政府來,因為今天是中秋節,明天是國慶節,他要利用7天長假時間帶鄉里領導和部分干部到云南去轉轉,考察下那里的旅游產業。但是鄉政府不能唱“空城計”啊,總該有人來負責啊,這個責任就交給老陶了,家里的事情就全交給他。各個部門都安排有值班人員的,也都由他來指揮。并且著重強調“這可是黨委會議決定的哦,是組織意圖。”李書記話題一轉,關切起來“老陶啊,聽說就這幾天縣委要開常委會研究干部問題,你也別太死心眼,到縣領導那里去走動走動,特別是孫書記哪里,他對你還是很關心的,多次跟我談到你進班子的問題,我們也多次向組織部門推薦你,舍得些,別小家子氣,我就知道你,在路上撿了個秤砣都要當金元寶似的,那樣辦不成事情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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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接完鄉黨委書記李建輝的電話后,陶四清清醒許多了,自言自語起來:又要我當官啊?一提到當官的事情,四十八歲的陶四清不免心潮起伏。從中專畢業參加工作來年年喊要提拔他,結果每次都落空,和他一起參加工作的同班同學孫翰林,已經是縣委副書記好多年了,可他還是一個科員,連副科級都沒解決,而且是二十多年來沒換個單位,沒換過崗位,全縣最偏遠的水廟鄉司法員。說的好聽些是水廟鄉司法所所長,其實司法所就他一個人。所長是他,司法員也是他。上蒼不是不給他機會,只是每次到了關鍵時候,總會出些事情,象打麻將一樣,每次都落聽,就是胡不了牌,眼巴巴的看著別人把牌推到胡,總把握不了機會。重新洗牌后,又把希望寄托于下一盤。二十多年來,水廟鄉的領導換了一屆又一屆,水廟鄉的干部也換了一撥又一撥。陶四清就成了水廟鄉這個鐵打的營盤里唯一“流不動的兵”,陶四清也就成了全縣唯一的孤本,還在繼續他的傳奇。
他和孫翰林一起參加工作,一起來到水廟鄉。陶四清當司法員,孫翰林當秘書。兩人工作熱情都很高,工作也都很出色,不到兩年就被組織上納入培養對象,準備進鄉領導班子,但是在縣委組織部門來宣布時只有孫翰林當副鄉長,卻沒有陶四清的名字,后來他才知道有人寫信到組織部告他有男女作風問題,為此組織上還暗地里來調查,調查結果是:情況基本屬實。因為當時陶四清正在和全鄉最漂亮的民辦老師丁菊花談戀愛。誰都見過鄉政府的小陶總是有事沒事的往丁菊花所在的中心小學跑。學校在一個半山坡上,沒有自來水,生活用水要到山腳下的水井里去挑。小陶每次去總要給丁老師挑兩擔水,弄得丁老師怪不好意思的。有時候丁老師事先把自己房間里能盛水的器皿都裝滿了,該沒小陶什么事情了吧,小陶又憨憨的給別的老師挑水。后來丁老師干脆不住校,回家住,小陶又給她家里挑水。所以在組織上了解情況的對象中,普遍反映小陶愛勞動,挑水賣力。當然也有群眾反映他有時候來的很晚,回去的時候也很晚,快深夜了。組織上也是本著愛護干部的出發點就沒有去進一步去核實是不是有過非法同居,發生過性關系了,但是領導肯定是當不成了。仕途上的第一次挫折給陶四清打擊很大,不時借酒消愁,關鍵時候還是老同學孫翰林關心他:“沒有什么想不開的,進班子今后還有的是機會,畢竟你把全鄉最漂亮的姑娘弄到手了啊,有得有失啊。要是我能把這么漂亮的姑娘弄到手,別說是副鄉長,就是給我個正鄉長我也不想了,嘿嘿......”
“問題是還沒到手啊,追了她快兩年了,她連手都不讓我碰一下,遇見我就像躲瘟神一樣,我只好給她挑水,白白地挑了快兩年的水,聽說她家要安自來水了,到時候連挑水的機會都沒有了。你說我冤枉不冤枉,這也叫作風問題?還非法同居?我到哪里說理去啊?”陶四清氣急敗壞的說:“現在我明白在中國什么法律最大了,就是組織上對你的看法最大,一旦組織上對你形成了看法,不需要你申訴,也不會給你申訴的機會。”
孫翰林說的一點沒錯:有得有失,陶四清因為追女人而放棄當官的消息很快就在全鄉傳開了。對此大家褒貶不一,但是把丁菊花給感動了,她把其貌不揚的陶四清當成了不愛江山愛美人的英雄,兩人很快就登記結婚了。陶四清婚后的幸福生活沖淡了許多仕途受挫的怨氣,但是心里一直還是在期待下次提拔的機會。不久孫翰林也談上了女朋友,只是人家的爸爸是縣委組織部長。當下一次機會真正來臨已經是三年后的換屆選舉。陶四清正式做為副鄉長的候選人,黃翰林做為鄉長候選人參加換屆選舉。正當全鄉緊鑼密鼓召開鄉人大會議的前兩天,水廟鄉發生了兩個村因抗旱爭奪水源糾紛,雙方都召集上百人的陣勢,事態嚴峻,有可能發展成一場群體械斗事件。鄉黨委開會決定讓陶四清帶領幾名干部到現場去調處。書記說:“小陶,你既然已經是副鄉長候選人了,你就代表鄉黨委、政府去做工作,提前進入角色,反正選舉也只是走走過場,沒問題的,其他的領導在家準備換屆人大會,換屆工作是一件大事情。”平日常常走村串戶的陶四清全鄉十里八村的人沒有不認識他的,他進過千家門,吃過百姓飯,什么老貓、狗娃的他全能叫得出名字。一到現場很快就控制了局面:“都是鄉里鄉親的兩個村的人,為了些水就拿著扁擔鋤頭要動粗,沒王法了啊,都不講法,還要我們司法所干什么?你春伢子是劉家彎村的外甥,你劉黃毛是從巖田村過繼來的,這天底下哪有外甥要打舅舅的,有兒子對老子動粗的道理?從現在開始,兩個村輪流放水,六小時一換,我來監督,先劉家彎村放水,六小時后,巖田村派代表來放水,記住,來的時候給我帶些臘肉和米酒來,我們不可能餓著肚子給你們監督啊,臘肉和米酒就算你們兩個村出的調解費,誰叫你們要鬧事的。讓你們長個記性,鬧事是要花成本的!”
就這樣陶四清在水源地一呆就是三天三夜,三天后天空下起了雨,旱情解除了,他也疲憊不堪的回鄉政府去了。這時鄉人大會也開完了,然而選舉的結果卻讓他萬萬沒有想到:代表們高票選舉他為水廟鄉的鄉長,而做為鄉長候選人的孫翰林卻落選,這件事情在全縣引起了不小的震動。組織紀檢部門組建了專門的班子,要查明原因,追究責任。通過一個月的調查取證,最后縣委做出結論:介于陶四清同志在水廟鄉換屆選舉過程中,沒有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場和態度,沒有和縣委保持高度一致,沒有實現組織意圖,導致換屆選舉失敗,為此,陶四清同志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在組織上的要求下,陶四清寫了一份辭職報告:因為本人能力有限,不適合擔任鄉長,自愿請求辭去水廟鄉鄉長職務······鄉長辭了,副鄉長又沒有被選舉上,陶四清又只好干自己的老本行——司法員,郁悶之下又是借酒消愁,同樣來開導他的還是老同學孫翰林。那夜兩人都喝瘋了,丁菊花身懷六甲,挺著個大肚子在一旁伺候著,又是茶又是菜的,光上街買酒就是兩次。
孫翰林說:“別愁眉苦臉了,你搶了我的鄉長我都不責怪你,你苦著臉給誰看啊?”
“問題是還沒有搶到手啊!” 陶四清發現自己口誤,趕忙氣急敗壞的糾正說“誰想搶啊?你怎么說話啊,我壓根就沒想過要去當什么鄉長,現在好了,連副鄉長也沒當上,還落得個破壞換屆選舉的罪名,你說,我怎么就這么背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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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誰叫你取這么個名字啊,四清,四大皆空,清心寡欲,你還想當官啊,你下輩子吧!”孫翰林看了看一旁的丁菊花說“你們可要吸取教訓,等孩子出生了,就不要叫什么四清五清的,要叫全有,福祿財壽喜全有。”
其實陶四清曾經暗自討厭過自己的名字,只怪自己父母都不認字,老實巴交的農民,那來的學問取名字。他出生一歲多都還沒名字,后來還是家里住進了工作組的干部,才給他取了“四清”這個在當時很時尚的名字。結果在他念高中時,同一個年級就有四個叫“四清”的,同學們為了區分開來好記憶,按出生的年月日順序排列,又分別叫四清一、四清二、四清三、四清四。他最大,所以在學校里同學們往往叫他“日本名字”----“陶四清一”。他曾經也想過要改名,但是喜歡爭強好勝的他又怕招來大伙更大的笑料,因為他常常習慣性的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就是“坐不改名站不改姓”。
“你名字好啊,翰林,大翰林,大學士,多大的官啊,怎么也當不成鄉長啊?哈哈······”兩人在相互擠兌中找到了同學少年時的風華意氣,也找回了久違的天真和快樂,然而這短暫的快樂隨著他們兩發出的“哈哈”笑聲的消失而結束,孫翰林很快恢復了平靜。
“這么跟你們說吧,這頓酒后,我就要離開這里了,所以今天也就算來跟你們辭別的。”孫翰林突然振作起來“我已經接到縣委的任命了,到城關鎮當黨委書記,一把手,明天縣委派車來接我,黨委職務可以任命,不像政府職務非要選舉。我覺得組織上還是公正的,既然要用你,在這里用不起的人,換個地方也要用起來,沒辦法啊,這叫人民不要我,黨要我,緊跟黨走是沒錯的!”三人互相對視了良久,誰也沒說話。
第二天,孫翰林走了,陶四清沒有出門向老同學孫翰林告別送行,或許是昨夜算已經告別了,或許是昨夜喝酒過頭了,起不了床。
不久,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陶四清很不情愿的給孩子取名“陶全有”。
小全有的到來,很快讓陶四清從選舉的陰影中走出來,重新振作起來。天天早出晚歸,整天忙于婆媳拌嘴,妯娌罵街等雞毛蒜皮的事情。有些日子即使沒有矛盾糾紛發生,他也要去村里轉轉,給東村的五保戶挑幾擔水,陪西村的孤寡老頭喝幾竄小酒。夜晚歸來,他總是借著酒興又是唱又是笑的,抱著孩子老婆又親又是樂的。老婆說:你是不是神經不正常,腦殼出毛病了啊,深更半夜的,非把孩子弄哭啊。其實,陶四清腦殼不僅正常的很,而且他還有個偉大的計劃,一定要兒子將來當官,當大官,至少要比孫翰林的官要大。就憑兒子叫全有這個名字也應該要當官,要當官首先就要把兒子培養成一副官才,要成為官才就得讀書,要讀圣賢書。自從有了孩子,丁菊花也就把民辦老師的工作給辭了,一心一意的照顧孩子,當然同時也協助陶四清培養官才計劃。小全有還真是讀書的料,四歲前就能把“三、百、千”(《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倒背如流,六歲就能背頌和理解《弟子規》和部分《論語》章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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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全有上學后,一直閑在家的丁菊華有機會騰出身來,為了結束靠老公一個人的工資而緊巴巴的生活,她在街上開了一家酒店。憑著她的精明能干、待人真誠和人見人愛的俏模樣,生意出奇的好。沒多久她的酒店就成了水廟鄉生意最紅火的酒店。妻子當她的老板娘,陶四清照常下他的鄉,照常吃他的百家飯,照常按計劃培養小全有成為官才,唯一改變的是陶四清擁有經濟支配權了。原來每月的工資和補助要一分不少的上交老婆,現在他可以隨便開支,抽煙的檔次自然提高了。遇到村里來鄉政府辦事情的鄉親父老,他也可以很體面的邀請他們去坐坐館子,喝點小酒了,只是他每次喝酒從不結賬的,誰叫妻子是老板娘呢。就這樣陶四清逍遙自在的過了六七年好日子,而中斷他悠閑日子卻又是因為他要當官了:那年他被評為省司法行政部門的優秀調解員。扎根基層,十幾年如一日為民排憂解難的事跡還上了省里的官報,既然省司法廳都把陶四清做為典型來樹立,縣委組織部也不敢怠慢啊,準備破格提拔他為鄉黨委委員。此時的縣委常委、組織部長正是他的同學孫翰林。還沒等組織部把方案提交到常委會去通過時,有關陶四清的告狀信像雪花一樣源源不斷的飛到了所有領導的手里。主要是告他身為國家公務員,政法干部,司法所長,利用職務之便開店經商,牟取暴利,群眾反映很強烈,影響很壞。據當時的小道消息報道:縣委書記為此還特意指責孫翰林,是不是和要提拔的陶四清沾親帶故啊?用這樣的人完全違背了用人唯賢,德才兼備的原則嘛。小道消息終歸小道消息,畢竟沒有人在場證明的,但是縣委書記在全縣干部大會上不點名的批評了某位鄉干部開店經商的事情,并提到講政治講黨性原則的高度來展開講。書記的每句話都象針刺一樣直往坐在臺下的陶四清心窩里扎,痛得他臉色蒼白,全身都冒虛汗。會后他一回到家里就是給老婆的最后通牒:酒店必須立即轉讓出去,否則,就把你轉讓出去。無奈之下,丁菊華只好忍痛割愛,把生意紅火的酒店轉讓給當時的鄉長老婆來做。妻子不當老板娘了,陶四清一夜間又回到解放前,工資每月上交,抽著劣質煙,在家借著米酒消愁。好幾次他喝醉了當著老婆兒子信誓旦旦的說:從今往后誰要是還想當官就是孫子!緊接著又樂呵呵的說:當然,我兒子肯定是要當官的,而且還是要當大官的。
兒子陶全有還真給他老子爭臉,小學,初中,高中三次畢業考試都是全縣第一,并且是當年的全縣文科高考狀元。總認為只要自己不當官就沒有煩心事的陶四清錯誤的估計了未來,接下來的煩惱簡直讓他崩潰,文科狀元成績的陶有全高考既不報考北大,也不報考清華,而是報考了國內一所有名的美術學院油畫系。陶四清氣得直跺腳,更讓他痛心疾首的是自己的兒子高中三年里一直在跟著學校里的美術老師學畫畫。整天忙于工作的老陶居然全然不知,大意了,大意失荊州啊!為此,僅僅兩年他沒有搭理兒子一句話,為了支付高昂的學費和油畫用品,丁菊花不得不又從抄舊業,在一所私立學校當老師。然而畢竟是培養出高考狀元的媽媽當老師,學校的生源增加了好幾倍,幾個董事商量決定給丁老師開最高的工資。據說每年送上一定份額的紅利給她,是真是假只要他們夫妻兩知道。在大多數家長的要求下,司法所陶所長也到學校做了幾次如何培養高考狀元的報告,校方特意出面來聘請。陶所長是堂堂的司法所長,其身份自然要比妻子高,妻子是老師,他就該是校長,他最后是以法制副校長的身份到校做報告的。那場面一點也不亞于鄉長書記召開全鄉村、組、黨員干部大會的態勢。整個會場擠得水泄不通,大多數人都帶著筆記在認真做記錄,陶所長興致一來,就滔滔不絕的講了三個小時。當然,他始終沒有忘記他的老本行——法制宣傳,在要結尾時,他真想激動的喊幾句口號,但畢竟不是階級斗爭的時代了,他沒有喊出來,握緊拳頭的手舉到空中又緩緩的張開,他象一位德高望重的政治家一樣語重心長的指出:法盲和文盲一樣將被二十一世紀所淘汰啊!
兒子帶給陶四清的成就感使他暫時淡忘了恨鐵不成的怨恨,事已至此,他也想通了,搞藝術就搞藝術唄,和他要求兒子成為官才也不完全矛盾,將來考研究生,讀博士,當教授,如果能當上大學校長同樣是官啊。他特意到網上查閱一番,一般的大學校長都是正師級,也比他孫翰林的官要大。一張兒子當官示意圖又從新在陶四清心中慢慢鋪開。有了這張示意圖陶所長又重新精神抖擻起來,就好像一個虔誠的穆斯林在不遠千里的朝拜路上突然看到了麥加城的影子。然而當有一天他發現眼前的麥加城只是一種沙漠里的特殊自然地理現象,一種海市蜃樓般的虛無縹緲時,他被徹底絕望擊倒了。
陶全有在大三時突然向學校提出休學,和幾個同學辦了一家小廣告公司。他的理由是:一、中國的大學體制和教學方法培養不了大師級的人才,將來有機會再去世界名校讀,二、文憑不等于知識,知識不等于能力,讀書讀到能創造財富就可以了,再讀下去只是浪費生命,還不如到實踐中去歷練自己的能力。老陶被兒子的話氣得啞口無言,在床上一躺就是七天,嚇得鄉政府和縣司法局的領導不知所措,問其究竟,陶所長七天里只說了一句話:麻雀的后代永遠成不了老鷹啊,家門不幸!從此,老陶就再也沒理睬過小陶,只要是兒子的電話,一概不接,逢年過節兒子的問候也只能通過妻子來轉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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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不接兒子的電話不等于不關注兒子,不在乎兒子,老子不接你電話,你可以發短信啊?老陶把手機的短信翻來覆去地檢查過便也沒有看到兒子發來的中秋問候。真是王八羔子,白養了!別人發來的短信倒是蠻多的,大多數是鄉村干部,在外打工的打工仔、打工妹和平日交往的鄉親們。這年頭誰都用上了手機,連張家村的“張啞巴”也用上了手機,還學會了發短信,有意思,這樣也好,今后省事多了,免得“張啞巴”在他面前總是吃力的“咿咿呀呀”的配合雙手比劃著,他聽起來也同樣吃力,更有意思的是他發的短信不是自己寫的,而是轉發別人的,轉發同村“李寡婦”的,連人家“李寡婦”最后落款的大名都一字不差的轉發過來了,這不是坑人啊!孤男寡女的,人家“李寡婦”對你有那么個意思,你也不能不地道啊,出賣革命戰友啊!嘿嘿,看來回去后一定要狠狠的批評“張啞巴”,你們發短信相互勾引是可以的,但一定要遵守保密原則,嘿嘿。還有就是些“霸王短信”:如一些什么快訊,手機報,天氣預報啊等等,你在不經意間就被霸王訂購了,在老陶看來這些“霸王短信”總比那些垃圾短信還是要好,有一定的知識性和可讀性,象他正在看的這一條“······俗話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但是今年的中秋夜就是十五的月亮十五圓了,中秋期間月亮最圓的時候正是農歷八月十五晚上,我國境內大部分地區天氣晴朗,氣候適宜,都具備中秋賞月條件······”
現在又要他當官了,而且一把手不在家的時候還要他主持全鄉的工作,到底要他當多大的官啊?其實,去年一來,鄉黨委委員,政法書記調走后,就一直是他在代理行使政法書記的職責,包括參加有關的會議、學習和相關的工作檢查。不會是要他當比副鄉長,黨委委員更大的官吧?陶四清算徹底清醒了,點了一只香煙,在仔細琢磨起剛剛書記李建輝的話來,難道要當官就得到領導那里去走動走動嗎?自己年齡都好一大把了,還去跑官,要是讓別人知道了不笑話才怪呢,特別是去找老同學孫翰林他還真的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他拿出手機猶豫了好半天,才終于鼓起勇氣撥通了孫翰林的電話。對方掛斷了,但很快又回了短信:“您好,我正在開會,稍后再聯系,好嗎?”,陶四清思索起來,從短信中的這個“您”字來看,這條短信肯定不是孫翰林專門回復他而寫的,一定是他事前手機專門設計好的,凡遇到開會不便接電話或者根本不熟悉的號碼就用這樣的短信來敷衍了事。他從來就沒有用手機和他聯系過,人家當然也不知道自己的電話號碼,陶四清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也發條短信過去:我是陶四清,想找你。沒多久,孫翰林回信:是你啊,一小時后,我辦公室見。
離開賓館,來到街上,縣城到處洋溢著過節的喜慶,主要的街道都張燈結彩,國旗和燈籠把整個大街染成紅色的海洋,許多商家店鋪早已拉開“黃金周”助銷大戰序幕,熱銷,熱賣,熱空氣。老陶特意舉頭看看天空中的太陽,呦,還真能把屁股烤出油來。陶四清來到全縣最大的商場飛鳳大廈。商場一改往日的布局擺設,進入大門,整個一樓全是賣月餅的,有現做現賣的,有廠家直銷的。全國知名品牌和港澳品牌的月餅把整個賣場堆積的琳瑯滿目,簡直就是一個月餅博覽會。陶四清來回看了老半天,越看眼越花,越看心里越沒譜,到底買什么啊?
“老板是要買月餅嗎?”一位年輕的美女售貨員主動向他答話,陶四清輕輕點點頭。
“是自己吃呢,還是送人的?”還沒等陶四清回話,美女售貨員又繼續說“我們這里有禮品套裝系列,價格從888到6888的都有”
“6888元,有這么貴的月餅啊?”
“月餅都是一樣的,都是八個,只是禮品的搭配不同,有煙,酒,咖啡,茶葉和手表等”
“一般買什么價位的送人好啊?”
“看你是要給什么樣的人送,給局長這一級的領導1888,2888就可以了,要是給縣領導一般是買3888的套裝最多,而且我們這種套裝最實惠,兩條煙和兩瓶酒市場價格將近4000元,還有8個月餅,月餅的包裝盒是實木的,很精致的,你看看”美女售貨員從貨架上把一盒月餅交給陶四清接著介紹:“我們的經營理念是處處為顧客著想的,你用不著提著這么個大箱子去領導家里去,這樣也不方便,你交錢付款后,我們給你一張購物卡,對方拿著購物卡隨時可以來兌換禮品,如對禮品不中意的,也可以兌換等價值的其他商品,只要是本商場的商品,你看這樣行嗎?”不知是女售貨員推銷的商品好還是推銷的送禮方式好,反正陶四清想也沒想就跟這她刷卡付款了,換成了一張寫著3888元的購物卡。他接過購物卡趕忙揣進口袋里總擔心旁邊有熟人看見,特別是商場里處處安裝的電子探頭,擔心會把自己內里“跑官要官”的意圖也照出來。他快步走出了商場。剛一走出商場就開始后悔起來:3888,三個月的工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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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委和縣政府在同一個大院,大院內古木參天,花卉郁綠多彩,環境優美。從五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紀不同時期的十多棟建筑物錯落有致排列著。或許是明天要放長假的原因,比起平日里上訪者,辦事者,人來人往的那份熱鬧要清靜許多。有些清水衙門早已經提前放假了。盡管清靜,陶四清還是不時的遇見熟人,有幾個熱情的人還邀請他去辦公室坐會,去喝杯茶,詢問他來找誰?辦什么事情?陶四清只好吱吱唔唔的回答:辦點小事,辦點小事。他害怕別人看出他是來找領導跑官要官的意圖,為了減少這種尷尬的情緒,他干脆把手機放到耳朵邊,裝做接電話的樣子,全神貫注的接電話,就是有熟人主動的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微笑的點點頭,用手示意一下,繼續全神貫注的打他的電話,還不時“哦,好的,好的”“知道”“那就這樣辦”的說出聲音來。就這樣,他的電話一直打到縣委副書記孫翰林的辦公室門口,才算完。
這是陶四清第一次來到孫副書記的辦公室,辦公室足有一間教室那么大,沒有過多的裝修,擺設也很簡樸,一副用毛體寫著“為人民服務”的巨型木雕屏障把辦公室隔成兩間,外面是會客室,里面是寫字間,會客室的茶幾,沙發,甚至地板上都堆滿了書籍,文件,資料等物品,秘書正忙著清理。
“哎呀呀,老同學,稀客啊,快坐,坐,坐”孫翰林手里拿著一文件夾從里面走出來。陶四清環視一下所有的沙發和凳子,實在沒有安插屁股的地方,納悶的抬起頭來看著孫翰林,兩人都會心的笑了起來。
“呵呵,對不起,里面坐,里面坐”孫翰林很親切的挽著陶四清的胳膊走進里面辦公室。其實,里面的辦公室也雜亂無章,孫翰林親自騰出兩把椅子來,秘書給老陶泡上一杯茶后,繼續到外面忙清理去了。陶四清剛坐下就習慣性的掏出香煙來,正起身給孫翰林尊煙,被孫翰林禮貌的把他摁在座位上“戒了,戒了,你看看,戒了煙的人連散煙的禮節都不懂了,呵呵”他轉過身去,從書柜里拿出半條煙遞給陶四清,拆開其中一包,給陶四清尊上一支并點上火說“你嘗嘗這個煙,看怎么樣,我前年在省委黨校學習時,班上有個同學是煙廠廠長,有次我們喝酒,他輸了,并打了欠條,從此他每月按時給我寄兩條煙來,嘿嘿,遺憾的是我早就戒了,沒福氣享受啊,不過來我這里匯報工作的人多,兩條也不夠用啊,這不,就剩下這幾包了,你嘗嘗,這煙挺貴的,2000多快錢一條呢。”
陶四清差點驚訝的要叫出聲音來,嘴巴都張開了,最后還是沒有發出聲音來,只是從腹部深處吐出長長的一竄煙霧來:2000多元一條的煙,200多快錢一包,自己一個月的工資只能買幾包煙,他從來就沒聽說過有這么天價的煙啊!相比之下,自己將要送的禮品中的香煙顯得就太廉價了。他不由自主的把手伸進口袋里,抓住那張“購物卡”,卻怎么也拿不出來。
“老同學啊,謝謝你今天來看我,要是你今天不來啊,下次這里的主人就不是我了,這不,我正在給別人騰地方呢,所以亂七八糟的,嘿嘿······”
“怎么,你······”突如其來的驚訝,陶四清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表達“你下了?”還是“你上升了?”
孫翰林看出了他的疑惑“是這樣,我調了,調省委辦公廳去了”孫翰林強做苦臉的搖搖頭說“在這里我多少還算個官,現在到了省里去上班就不一樣了哦,名義上給我解決正處級,是個處長,其實啊,就是一個給領導掃地打開水的小秘書,呵呵,這不,調令還沒到我手里,我就不得不馬上趕到省城去報道了,因為分管的副秘書長明天就要啟程到歐洲考察兩個月,一個小秘書不可能無所事事的閑兩個月吧?等領導回來再上班做事情?難啊,老同學。”
“正處級,那你還是提拔了啊”陶四清老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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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提拔了,一說到提拔我就不知道該怎么來說了”孫翰林收起臉上的笑容說:“我在副處級的位置上干了十多年了,和我一起當縣委常委,組織部長的,現在都是縣長,書記了,有幾個還是副廳級了,和我一起當副書記的,甚至比我在后面當副書記的人也都提拔了,你說這個世道公平不?沒辦法啊,誰叫咱們出身布衣呢,這叫寡婦睡覺,上面沒人啊,沒辦法的事情,呵呵”
陶四清沒有心思去理會老同學的抱怨和幽默,他手里依然握著哪張“購物卡”,他既然已經調走了,不是副書記了,這卡是送還是不送呢?送了不就是白送了嗎?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啊,人家調走了就不送了,如果是這樣,自己的人品是不是有問題啊?
黃翰林好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樣,“老同學,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沒,沒事,真沒有什么事,”
“老同學啊,你是不在其位,不解其味啊,一個字,難!難啊!你看看我滿頭的頭發,全熬白了,這是染的”孫翰林用手捋了捋烏黑發亮的頭發,繼續向老同學訴他的苦:“有時我真羨慕你,無憂無慮的,自由自在的為自己活著,想起來就愜意,呵呵,可能在你們眼里我是個大官,又長期來一直管組織、人事,想提拔誰就提拔誰,其實不是這樣的,人事問題是個很敏感的問題,就拿你來說吧,我何嘗不想來關照自己的同學呢,我曾經多少次努力,哎,無奈力不從心啊,而且我們的這種特殊關系大家都知道,很敏感的!不過現在好了,我不在這個位子上了,也用不著再來避嫌了,我會把你的事情跟現在的領導重點說說,我相信他們會重視的,畢竟我已經是‘省里領導’了哦,呵呵,你也用不著著急,過了年就要換屆了,到時候進鄉班子問題不大,更何況你的工作是有口皆碑的,我多次在大會小會上表揚你,這你是清楚的嘛······”
長期主管組織人事工作的孫翰林做思想工作還真有一套,一番話就把陶四清給感動了,陶四清一感動就全身熱血沸騰,手腳就要出汗,他明顯的感覺緊握“購物卡”的手把卡片弄的粘乎乎的,他心里還在暗暗的盤算著,這“購物卡”送不送?怎么來開口送?
自從孫翰林離開水廟鄉后,兩人就一直沒有象今天一樣談過話,交過心,然而他們的談話被幾個縣領導給打斷了,他們是來給即將成為“省領導”的孫翰林恭賀和道別的。對每個到來的領導,孫翰林都要把陶四清介紹一下:“這是我的老同學陶四清,在水廟鄉當司法所長,今后還要仰仗你們這些父母官多多關照哦”,幾乎每個縣領導都是笑容可掬,都主動親切的和陶四清握手:“是老陶啊,知道,知道,很不錯的,很不錯的”
陶四清再呆下去,覺得自己有些多余了,只好和孫翰林告別離開了。離開孫翰林的辦公室,陶四清長長地噓了口氣,看著手里沒有送出去的“購物卡”感慨起來:平日里總是埋怨要想當官沒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只要會送禮嘛,現在看來這送禮還真要有能力才送的成啊!既要有膽還要有識啊!禮沒送成,心情還是舒暢的,遇見熟人他能主動的向前打招呼,并從口袋里掏出剛剛孫翰林給的香煙來散發。
“喲,這么腐敗的煙啊!看來傳說你要當領導不是空穴來風啊,剛一當領導就開始腐敗啊,呵呵”
“哪里,哪里,孫書記要調省城了,我來跟他告個別,我都沒給他送任何東西,結果他還非要給我幾包煙,”
“哦,這樣啊,你也難得來縣城一次,快中午了,請你吃個飯吧?”
“謝謝了,有安排了,早有安排了,下次吧,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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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這樣,感覺一好,虛榮心就起來了,明明沒有人安排陶四清午餐,可他非要裝做是很受人尊重的那種人,到處有朋友,到處有人排隊請他吃飯。自然,好虛榮是要付出代價的,陶四清為了躲避熟人的視線,只好一個人來到農貿市場附近,找了一家偏僻的小飯店,叫上兩個菜,喝上幾口小酒,邊喝邊回憶剛才在縣委大院里的一幕幕,得出的結論是:從種種跡象來看這次當領導應該是十有八九不成問題了。一想到媳婦終于熬成婆,馬上就要走上領導崗位了,他覺得自己突然返老還童似的,年輕了許多,覺得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勁,有做不完的工作在等著他去指揮和安排。放下筷子,他拿起電話不假思索的就給鄉政府辦公室打電話,接電話的是辦公室主任洪帥。
“小洪啊,李書記要我這段時間主持鄉里的工作,值班人員都安排好了?”
“都已經安排好了,值班表都已經上報兩辦政法委、維穩辦和信訪局了。”
“很好,很好,現在有兩件事情,你馬上去辦,第一件事明天上午所有在家值班人員開個緊急會議,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講,你務必通知到位,第二件事情,你通知司機來縣城接我,馬上就來,我的時間很緊迫。”
“第一件事好辦,只是司機已經回家過節了,你看能不能坐班車下來。”
“豈有此理,要我坐班車,有沒有司機那是你辦公室主任的事,我不管,我只要求車子按時到達!”說完就掛斷了電話,老陶自己也覺得意外:怎么這樣哦,人一旦要當官了,這脾氣還確實跟著漲了,嘿嘿,他自己也覺得好笑。一笑自己,二笑洪帥,心想剛才自己電話里的那泰山壓頂的氣勢也夠他去喝一壺的,他活該!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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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在這里必須要向大家介紹一下,洪帥,男,二十八歲,大學本科,政法大學法律系畢業,律師,在職法學碩士研究生,省委組織部選調生。在所有的同事中他和陶所長又是最投緣的,最有深交的,說起來兩人還有段不打不相識的故事呢。洪帥五年前被分配到水廟鄉工作,鄉政府辦公室主任。小伙子性格開朗,說話幽默,待人和氣,做事勤快,不管是領導還是一般工作人員,誰喊隨到,有求必應,從不搞雙重標準,深得領導和同志們的喜歡。小洪清閑時總喜歡到別的辦公室去轉轉,當然,去的最多的還是司法所。調解糾紛時給陶所長做做記錄,打印調解協議書,不調解糾紛時,幫著陶所長裝訂案卷,整理內務,或者陪著陶所長聊聊天。陶所長不止一次感慨到:要是自己的兒子也有這么能干懂事就好了。直到有一天陶所長知道了小洪一個不是秘密的秘密時,一切看法都改變了,其父系原縣委常委,組織部長,他的姐夫就是孫翰林,本著“不冤枉一個好同志”的原則,老陶當即來到小洪辦公室證實:“孫翰林是你姐夫?”
“嗯”
“當真?”
“姐夫能隨便亂說嗎?即使我想亂叫,我姐姐也不會答應啊,呵呵”
“那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有必要嗎?”
“那你為什么只告訴其他人而要瞞著我啊?”
“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在我還沒來水廟鄉之前他們都已經知道了”
“問題是,我今天才知道啊?”
“那是你的事,誰叫你永遠只生活在過去啊,不與時俱進,兩耳不聞窗外事啊,呵呵”
“……”
其實洪帥從未在同事面前主動提起當副書記的姐夫,就是有人在他面前談論孫副書記時,他也總是把話題叉開。領導和同事們對此都很稱贊他:小伙子不錯,不擺權勢,不張揚,做人低調。但是自從陶四清知道洪帥的家庭背景后,開始對小洪變得不冷不熱起來,不僅態度變了,對他的一切所作所為的看法也來個180度的大轉彎。把他平時對領導唯命是從看成是拍馬屁,把他對同事,群眾笑臉相逢看成是虛偽狡詐,給同事幫點小忙,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看成是籠絡人心,開會、討論工作發言變成好表現,不知天高地厚,跟著同事開開玩笑,說些葷段子變成低級庸俗。總之,就是一百個看著洪帥不順眼。這種長時間的不順眼終于演變成兩人要對簿公堂了。
事情源于學校里的一起小糾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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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叫莫德彩的人,平時大家常常叫他外號“冇德才”,時髦的叫法是“冇總”,但是“冇德才”卻很有財,在水廟鄉開了一家大型的竹木加工廠,算當地數一數二的土財主,也是本地最大的納稅大戶。靠著堅強的經濟后盾還當上了縣里的政協常委。在他的眼中象老陶這樣的小人物,他是不屑一顧的,然而自從老陶家出了高考狀元、丁菊花再次走向講臺后,“冇德才”突然對老陶客氣起來了,又是請客吃飯,又是送禮,請了他們夫妻倆,還要請學校領導,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想把他的兒子從縣城轉學到“狀元媽媽”老師班里來讀書。不管是請校領導還是請老師家庭,老陶都是核心人物,因為他不僅是班主任老師的丈夫,同時還是學校的“法制副校長”啊。然而“冇總”的兒子可不是安分的主,就在他轉學上學的第一天,課間操時間和班里得兩個同學在操場你追我趕玩耍時,踢到操坪中跑道旁邊的水泥墩子,摔了一跤,造成右手骨折。就這樣,孩子一天學也沒上完整,就住進了醫院。醫院把骨頭接好,打好石膏固定好,“冇總”的兒子在家一治療就是三個月。在這段時間里,丁老師每天放學后都要去“冇德才”家給孩子補課,安照學校教學的進度,一節課也沒有給落下。當孩子傷勢基本好了,能正常到校參加學習了,陶副校長又把另外兩個孩子的家長也召集來到“冇德才”家,就孩子治療費,營養費,陪護費劃分責任。陶四清建議三一三開,所有費用加起來共6000元,每個家庭負責2000元,在三個家庭都同意下,簽訂協議,并當場兌現。在整個事情的處理上,陶四清認為他們夫妻都是盡職盡責的,接下來,該是“冇德才”這個土財主來感恩戴德了,他又有種成就感來。
沒過幾天,“冇德才”還真來了,他一進司法所的門,就一幅春光拂面的尊容,樂哈哈的給陶所長遞煙。
“冇總,這么高興啊,不會又是來請本所長吃飯的吧?”
“吃飯好說,呵呵,好說,好說,今天有件小事情還得勞駕你所長大人”
“冇德才”說明來意,關于他兒子在學校摔斷手的事情,他特意到咨詢了懂法律的人,他們認為“冇德才”兒子還沒有滿十歲,如果學校不能證明對此事沒有過錯,學校就要承擔責任,他就向學校提出賠償10萬元的賠償要求,校方幾個領導對他提出的要求很為難,沒有正面來回絕他,就把這個燙手的問題踢給陶四清,說他也是學校的領導,而且還是專門的法治校長,“冇德才”把一份報告和他兒子的傷殘鑒定書擺在陶四清面前。
“10萬?你打劫啊。”陶四清目瞪口呆的看著“冇德才”
“不多啊,陶所長,呵呵,不多,不多啊”
“你兒子的事情不是已經處理好了嗎?”陶所長有些激動的說:“而且你們三個家庭白紙黑字還簽了協議的?一次性了解的啊?”
“沒錯,是簽了協議啊,那只是和那兩個孩子的家里簽協議啊,當時孩子沒有評殘。”
“豈有此理!他的孩子和別的孩子吵架摔一跤跟學校有什么關系啊?”陶所長算真正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原以為面前的這個土財主會把他當朋友看待的,和他一起喝酒,幫他把孩子轉學,幫他維權,連妻子都不辭辛勞的給他孩子補課,現在陶四清覺得自己錯了,心里暗自感嘆到:看來傍大款也不是那么好傍的啊!他有些氣憤起來,然而更讓他氣憤的還在后頭。
這時,洪帥像平常一樣若無其事的“溜達”到司法所來,見老陶粗著脖子,紅著眼地,一臉的不高興,問其究竟。“冇德才”一五一十的把整個案情講給他聽,洪帥仔細察看了傷殘鑒定書后,對老陶說:“如果學校不能證明自己盡了管理責任,對此事沒有過錯的話,那他找學校提出訴求是有理由的啊”
“你懂個屁!有理由,什么理由啊?誰給他理由啊?”
“法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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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搞了幾十年的法律了,還用不著你來教育我,你乳臭未干就學著來教育起老子來了,不要仗著你家孫翰林當縣委副書記就在這里發號施令,亂點鴛鴦譜”
“你懂不懂法啊,剛剛頒布的侵權法,你看過沒有啊,不懂就不要在這里裝懂,這跟誰當副書記有關嗎?”一提到孫翰林的名字,洪帥也來氣了,也把聲音提高。兩人大聲的爭吵把所有鄉政府的人都招來了,有來勸架的,有來評是非的,更多的人是來看熱鬧的,反而“冇德才”倒變成局外人了。
爭吵好一陣子,人越來越多,老陶暗暗覺得自己有失體面,自己年紀一大把了和一個毛小子爭吵,總有些以大欺小的不光彩。但是他又必須能體面的下臺啊,他換成高姿態,改用委婉的語氣說:“好,好,你能干,我不懂法,我法盲,如果你真能干,那我們就來打場官司,你給莫德彩做代理,我給學校做代理,要是我輸了我就當著今天在場的所有人給你叩三個響頭,你敢嗎?”
“有什么不敢的,誰怕誰啊,咱們法庭上見”洪帥堅定的接招。
一個星期后,學校里還真的收到了法院的傳票,當學校把傳票送到陶四清手里時,他一時懵了,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爭強好勝時隨便說的一句玩笑話居然引來一場官司。捧在手里的傳票此時就像是手里拿著一張梯子,他沒有別的選擇,只能順著這梯子往上爬了,至于要爬多高,要爬多久,梯子的盡頭有多遠,他心里沒有底。但是爬的越高跌下來就會摔的越慘的道理他還是懂的。以前在他調解的類似學校安全引起的糾紛都是這么來處理的,還沒有一起是由學校來賠償的,。為了穩妥起見,他特意到縣法院民事庭咨詢此案,人家法院的同志很明確的告訴他,學校如果不能證明自己盡到了管理責任,對此事沒有過錯。就有責任,如果在過去,沒有出臺侵權法前,是要“冇德才”提供證據證明學校有過錯,學校才承擔補償責任,但是現在有了侵權法了,情況就不一樣了,人家法官還把《侵權法》的有關條文一條一條的給老陶找出來,并且按照賠償的標準把賠償的金額計算出來,大約是6萬多,如果是把責任分成學校、本人、另外兩個孩子家庭4部門來承擔的話,學校也該要承擔一萬多元的賠償責任。
既然法官都這么認定了,這個官司開不開庭都是輸了,再玩下去,輸得就更難堪,還不如主動給對方賠償,讓他們撤訴。但是,老陶一想到“冇德才”那不可一世得意的嘴臉時,就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更何況自己一世英名就這么給毀了。回想起自己也真不容易啊。陶所長在農校是學獸牧的,半路出家當司法員,二十多年來也很好學,卻從來沒有系統的學習過法律。在水廟鄉他就是法律,他也就是法官,老百姓有事沒事都來找他,更多的是來找咨詢有關法律,法規和政策。二十一世紀前,陶所長的話就是真理,就是法律,可這些年隨著農民工進城和網絡的普及,老百姓也開始懷疑了,真理有時也不一定和陶所長站在一起的。如果這個案子再輸了,將來還有誰相信他啊?將來又怎么來開展司法工作啊?不行,一定得想個法子來扭轉乾坤,什么法子啊?他想到了“癲子爺”,“癲子爺”不是“冇德才”的親舅舅嗎?對,就出“癲子爺”這支奇兵來救駕。
俗話說“天上只有雷公大,地上只有舅舅大”,舅舅要收拾外甥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那天,“冇德才”正在他的工廠里打點業務,突然他舅舅“癲子爺”闖進來,老人家不問青紅皂白,舉起手里的拐杖就要打外甥。“冇德才”一時莫名其妙,只好躲避,老人家耳朵背,外甥怎么說,他都聽不進去,反正就是要打人。外甥被舅舅從辦公樓追到車間,又從車間追到倉庫,幾乎整個全廠的人都停止手里的活,都來看平日不可一世的老板的狼狽相,從來沒有過的快活和過癮。最后“冇德才”被追到空曠的停車場,只好圍著他的車子轉,“癲子爺”一拐杖下去把車子的擋風玻璃給敲碎了,嘴里還不停的罵到“你跑,你還跑,我就把這車給點了,再一把火把你這廠也給燒了。”
“舅舅啊,你要我怎么做你就直接吩咐啊,求你看在我死去的親娘的份上,不在這里發癲了,求你了!”說著,外甥雙腿下跪,給舅舅磕起頭來了……
當有人把這一切繪聲繪色的傳到陶四清那里,老陶異常的興奮,特別是他想象著:當“冇德才”唉聲嘆氣地要求洪大律師去撤訴,而洪帥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時,就覺得通體的舒服。他猜想那小子心里一定是火冒三丈,怒發沖冠,但是那模樣卻是霜打的茄子。他越想越興奮,越想越來勁,不由自主的一個人在辦公室美滋滋的憨笑起來。也許是幻想的太投入了,居然連洪帥什么時候來到他身邊他都毫無察覺。
“喲,洪大主任來了啊,稀客啊,呵呵,快請坐,呵呵”陶四清連忙起身,把自己坐的椅子挪出來,并很夸張的用衣袖把凳面揩來揩去,“您請坐,呵呵”
洪帥面色鐵青,一言不發的怒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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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高興啊!”陶四清在剎那間收起笑容,故做關切地望著小洪“誰惹你不高興啊?跟老哥我說說,是哪個王八蛋敢欺負你老弟,在水廟鄉,誰欺負你就是和我過意不去,看我怎么去收拾他,說說,是誰?”
調解糾紛二十多年,造就了老陶這些低級的表演能力。只是小伙子對他的表演不屑一顧,他表演的越逼真,小伙子反而越平靜,終于平靜的開口了“我原來總認為你老陶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想不到你玩起陰招來如此得心應手,連小人都會佩服的五體投地,人才!”
“是誰把我老弟氣成這個樣子啊?都說胡話了,老哥我怎么一句也聽不懂啊,你沒事吧?老弟”
“呵呵,我沒事,你就樂吧,好戲還在后頭呢”洪帥說完,頭也不回的走出司法所。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呵呵”望著洪帥離去的背影,陶四清故意提高嗓門大聲喊道“洪主任您慢走啊,有空多來坐坐,多來指導工作啊!”
對于自己這場沒有觀眾的表演,陶四清很滿意,高興之余也琢磨起洪帥那句“好戲還在后頭呢”的話來,莫非這小子還另有高招?管他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接招就是。他樂觀的堅信最后的勝利一定是屬于咱們中國人民的。
事情的發展還真沒有陶所長想象的那么樂觀,在當初洪帥答應給“冇德才”做代理打官司時,“冇德才”很大方的給了洪律師8000元錢,兩人還簽訂了受案協議,現在官司還沒打就撤訴了,視錢如命的土財主想要洪帥退回8000元,洪帥回答的很干脆,在律師行沒有這么個規矩,如果律師不做為,不盡責,可以要是退錢,現在是還沒開庭,當事人自作主張要求撤訴的,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他還說:“誰要求你撤訴的,你找誰補償去”。
矛盾的焦點再一次集中到陶所長身上,他對于洪帥下的這招“蹩腳棋”為難起來,“冇德才”是可惡,但是人家好歹也讓自己下了臺階,做出了很大的讓步。不可能讓人家官司打不成還出了冤枉錢吧,把事情做的太絕了不是陶四清的初衷,也不是他的性格,也不利于構建和諧社會啊。看來和諧社會里有些矛盾還是要用和諧的方法來解決啊,和為貴嘛。怎么個和?直接去找洪帥退錢,他會愿意嗎?說不定人家就等著你“低三下四”來求他呢。那樣做也太沒面子了啊。他丟不起這個人。
老陶特意買了瓶好酒,邀請小洪來家里吃飯,小洪欣然答應了,兩人都心照不宣,誰都不首先提起官司和代理費的事情,在一片祥和的氣氛中老哥老弟的喝酒,相互敬著,夸獎著。他們心里都明白著,今天喝酒比的不是酒量,而是耐心,看誰有耐心堅持到最后,誰就掌握著主動權。小洪酒量小,一瓶酒還沒喝完,開始起醉意了,老陶心里著急起來,聊了大半天還沒進入主題,萬一他喝醉了,這酒局不就白搭了嗎?沒辦法,自己先亮劍吧。
“老弟啊,哥哥有件事情很為難啊”
“誰欺負你啦?”洪帥也找到了表演的感覺,關切的說:“老哥你放心,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誰欺負你我揍他。”
“呵呵,沒有那么嚴重,工作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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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四清把事先設計好的故事全盤托出,他說,“冇德才”到司法所來投訴洪帥,告他三個方面,一是超標準收費,二是收了錢不給當事人做事,三是非法執業。陶四清對“冇德才”做了大量的解釋和說服工作,說人家是有律師證的律師,律師就有律師的價格,當初你請人家的時候是兩廂情愿的,人家又不強迫你啊,有協議書為證的,價格高是高了些,但還是在可接受的范圍內,說人家只收錢不干事情就更沒道理了,是你自己主動要求人家撤訴的,人家想干事情你不要人家干啊,這怪誰呢?通過陶四清好說歹說,“冇德才”算基本能接受,不再追究前面兩點,但是對第三點,“冇德才”卻緊抓不放,說洪帥雖然有律師資格,但是他不是注冊執業律師,作為一個國家公職人員,他也不能從事有償法律服務的,這是律師法明文規定的。關于這一點,陶四清無話可說了,他也很納悶:“冇德才”怎么會懂律師法呢?“冇德才”還放出狠話,要是司法所不受理,他就要到司法局去投訴,到時候事情就復雜了,所以,陶四清很為難啊。老陶長嘆一口氣,很關切的說:“老弟啊,哥哥是看見你有大麻煩了,卻又找不到法子來幫你才犯愁啊!。。。”
“你真不是東西!”還沒等陶四清把他編織的故事講完,洪帥控制不住了,氣憤的站起來,抓起酒瓶把最后剩下的一二兩酒一口喝光,然后把酒瓶重重的摔在地上,對陶四清罵道:“你卑鄙,繞來繞去,我還是玩不過你,你太殘忍了,你在摧毀我的理想啊!”接著。洪帥哭起來了。
陶四清被所瞬間發生的一起驚訝的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沒有料想到會是這么個結果,這個情節完全不在他事前設計之內。
洪帥醉了,流著眼淚語無倫次的在傾述自己的心里。他從小夢想當一名律師,所以大學上的是政法大學,剛畢業就通過了國家司法考試,但是他的父親要求他成為一名官僚,所以他很不情愿的考取了省委組織部的選調生,來到了這個窮山惡水的水廟鄉,他的許多大學同學在大城市都已經過上了有車有房的生活了,他還只是一個小小公務員,學了這么多年法律,受理的第一起案子就是“冇德才”兒子的賠償案,結果竟被陶四清給攪黃了,而且還弄得如此的狼狽。
“你知道嗎,這是我受理的第一起案子啊!它對我有多重要,你知道嗎?我不在乎多少錢,錢多錢少我無所謂,但我在乎一種律師的成就感,結果被你給毀了,你是在毀滅我的勇氣,毀滅我的自信心,是在毀滅我的理想啊!······”洪帥哭喊著,并開始不停地嘔吐起來,陶四清攙扶著把洪帥送回房間,并在他的床頭陪護了一夜,也在自責的思考了一夜。
后來,洪帥把8000元錢一分不少的退給了“冇德才”。陶四清也幫助他找到了做律師的自信和成就感。水廟鄉司法所成立了法律援助工作站,洪帥被聘請為工作站的兼職法律援助律師,在兩年間,他辦理了許多法律援助案子,每當那些困難群眾和弱勢群體放著鞭炮,拿著錦旗來鄉政府感謝他為他們維權時,他感受到做為一名律師的光榮和神圣。
從此兩人成了好朋友,陶四清開始從新來認識自己的這位好朋友,他才真正知道天外有天。人家說起法律來那是條條是道,好多的法律術語他聽都沒聽過。一向自負的陶所長不得不虛心向人家學習,一有空閑就喜歡找洪律師探討。在洪帥眼里,陶所長簡直就是一個神,對他佩服的五體投地,好像天底下沒有他擺不平的事情,沒有他化解不了的矛盾,沒有他調處不下的糾紛。再復雜的矛盾糾紛和案子一到他手里就簡單化了,就能迎刃而解了。他喜歡跟陶所長下鄉,喜歡帶著問題跟他去參加一些司法實踐活動。和陶所長在一起,他才真正感覺到自己所掌握的知識少的可憐,在具體的實踐活動中顯得太蒼白無力了,為此他一有時間,就積極努力的跟著陶所長參與許多司法所的具體業務工作,同時還發表了《人民調解對促進和諧社區建設的重要意義》《人民調解進入司法訴訟程序的探討》等學術論文,兩人都從內心真誠的接受了對方,也算是忘年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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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在接他的車子還沒到來這段時間,陶四清急著要處理的就是那張沒有送出去的“購物卡”。他再次來到商場找到那位美女售貨員。美女笑著解釋道:如果商品有質量問題可以包換,購物卡是不能退的。陶四清好說歹說,人家依然是微笑的回答:退卡不行,改購別的商品可以。沒辦法,陶四清只好去挑選自己所需要的商品。他從一樓走到四樓,又從四樓走到一樓,沒有發現哪樣東西是自己缺少的,非要買不可的。他突然想到了老婆丁菊花,結婚這么多年來,他從來沒有給她買件衣服,想起來都慚愧,再說老婆現在已經站講臺了,也該穿得體面些,總得象個知識分子吧。當他走到所有品牌的成衣間,售貨員都問他同樣的問題:你妻子高矮肥瘦?三圍多少?陶四清真給難住了,他只知道妻子年輕的時候是全鄉最漂亮的女人,號稱水廟鄉的“蓋碗菜”,身上該凹的地方就凹該凸的地方就凸。現在該凹的地方也凸了,該凸的地方更加凸了,至于三圍是多少,他還從來沒有這個概念。難道沒有三圍就不能買衣服嗎?做女人啊真麻煩!
“要不你給自己先挑一件吧,下次你太太來了,再買,”
售貨員的話提醒了陶四清,是啊,自己也該買件像樣子的衣服了,馬上就要當官了,當官就得有個官樣,對比下老同學孫翰林,人家總是穿戴整齊,一塵不染的,連大熱天都打領帶的。走到哪里人家都說是當官的,象自己的這個穿著就是給個大官當,人家也會說不象啊,還懷疑是冒充的。該買,就這么決定了。他挑了一套打折的西裝,在售貨員的建議下,干脆把襯衣,領帶,皮鞋全部配齊,同時給老婆也挑了雙打折的皮鞋,把剩下的錢全部買了酒,過節了,象“顛子爺”等人總是要來找他討酒喝的。
鄉政府的車子來到縣城,開車的司機是辦公室主任洪帥。洪帥一見陶四清這行頭,忍不住笑起來,車子開出縣城好幾里路了,還大笑不止,實在掩不住了,他干脆把車停在路旁,說:“老陶,你怎么穿的象個新郎官似的啊,呵呵,來,我幫你把衣袖的商標剪下來,呵呵”說著洪帥從腰間取下鑰匙掛上的小剪刀。
“剪什么剪啊,這可是名牌,沒有了商標人家怎么知道我穿的是名牌啊?”
“正因為是名牌,所以就要把商標剪下來啊,穿著帶商標的西裝招搖過市,人家還認為你是穿著山寨版的,呵呵,我怎么看都覺得別扭、搞笑,再說廠家又沒有付你廣告費,你憑什么要給他們打廣告啊?哈哈……”
陶四清的記憶在努力的搜索著:好像是沒見過孫翰林的西裝上有商標啊。但是鄉村里的人穿西裝都是有商標的,有的還是世界名牌的商標呢,難道他們也穿得起世界品牌的西裝?或許洪帥說得是對的,只是這小子太張揚了,這明明是在嘲笑我是土老冒嘛。
“很好笑,是嗎?你真的認為我不懂啊?你回去問問你姐夫,看我懂不懂,我們在讀中專的時候就知道這個小常識了,衣服從街上一買回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剪商標,逗你玩,你還真得意啊!”惱羞成怒的陶四清嚴肅起來了:“你現在的崗位是司機,你的任務是給我開好車,我還要到幾個村里去轉轉,把我寶貴的工作時間耽誤在這路旁瞎扯,耽誤了工作你負責啊?!”
汽車在鄉村公路上行駛。開車的和坐車的都沒有話語,沉悶著。
陶四清為剛才的發怒而內疚,為打破兩人沉悶的尷尬,他掏出香煙,兩根都叼在嘴里同時點上,然后主動送上一根塞進洪帥的嘴里,洪帥也不嫌煙嘴是不是帶有口水,猛吸幾口,繼續專注的開他的車。
“你怎么也不問問是什么煙啊?”
“這很重要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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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高級煙!”
“高級煙也還是煙啊!”
“呵呵,你啊,真是沒心沒肺的,我煙癮這么大,自己都不舍得抽,口袋里裝兩種煙,總是省著省著的,你倒是滿不在乎的哦,這煙是你姐夫給的。”
洪帥沒有搭腔,老陶接著自己的思維說:“我和你姐夫啊,真不容易,都是考上中專才第一次走出大山,第一次見到城市,當時學校里周末舉辦舞會,我們都沒有像樣的衣服,結果兩人一合計,共同到縫衣店去做了一套,也是西裝,我們倆輪流穿,誰參加重要的活動,誰就穿。我真正意義上的穿西裝是結婚的時候,你嫂子給買的,花掉了她當民辦教師半年的工資,我感動啊,每當想起那件西裝我就覺得對不住你嫂子,從此也就不穿西裝了。其實,你不說我也感受得到,今天穿著這衣服感覺混身是很不自在的……”
“對不起,老陶,我傷你自尊心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知道,知道”
“老陶,我們說點別的事情吧?談談工作?接到你的電話后,我就給所有的值班人發了短信,務必要大家明天上午九點趕到鄉政府來開會,說有重要首長要來做指示,呵呵……”
“跟我耍貧嘴啊?”老陶也笑了,
“至于司機小劉,雖然是個臨時工,但是人家長年累月的開著車,好不容易休息幾天,我也不隱心再把別人召回來啊,所以就沒有請示您了,自作主張來迎您大駕!”
“你走了,誰守辦公室啊?萬一哪發生突發事件,連個接電話的人都沒有,怎么得了啊?”
“您就放心好了,我特意考慮到了,把辦公室的電話搞了呼叫轉移,轉移到我的手機上,我是這么想的,就是出再大的事情也沒有接陶所長回家主持工作重要啊!現在你還有什么工作要指示,在下恭候圣喻”。
陶所長原來的打算是把這次在縣里開的維穩、信訪、安全以及秋季防火等會議精神和要求逐村逐村的通知到位。如果是以前,他把會議精神帶回來,向領導匯報就沒自己事情了,可眼下,領導都不在家,自己“臨危受命”成了最大的領導,他感到當領導也不輕松啊,責任重大,萬一在這段時間出個什么事故來,那可是要追究責任,掉“烏紗帽”的,具體到自己面前的這種狀況,“烏紗帽”都還沒戴上就被先掉了,此不成笑話啊,看來一點也馬虎不得。要把全鄉二十個村全部走完就是不過中秋節走到明天早晨也走不完,但是沿著回鄉政府公路兩旁的六個村莊,他今天必須走完,其他的村子明天再說。
他們首先來到劉家彎村。村書記和村長一見鄉政府書記的專車進入村里,就知道來領導了,他們習慣性的拿開副駕駛的車門,看見不是鄉領導而是西裝革履的老陶時,都有些詫異:“陶所長,你怎么來了啊?”
“我怎么就不能來啊?不歡迎啊?”老陶心里也明白,人家的意思:你怎么坐書記的車來了,還坐在主要領導的位置,平時你都是走路或者是騎摩托車來的啊?
“哪里不歡迎呢,”村書記被老陶這么一反問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連忙恭維起來:“老陶啊,陶所長,陶領導,你今天這穿著啊,既年輕又氣派,這派頭啊就跟電視里的中央領導一模一樣,我差點都認不出來了,聽說你要高就了啊?”
“去,去,沒有的事情,少造謠啊,這可是個嚴肅的政治問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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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瞞不了我,今早我就知道了,李書記昨天就告訴我了,現在鄉里是你主持工作,你不當官能讓你主持工作?能坐上書記的專車?你蒙誰啊?我早就看準了,你遲早要當官的,憑你的能力,你的水平,還是憑你的長相都會當大官的料,你看看,你的天庭多飽滿啊,還有耳朵,一般人有這么大的耳朵嗎?……”
“去去,少拍馬屁,拍幾句馬屁就能把我糊弄?我啊,清醒著呢,拍馬屁人的目的就是想騎馬,我是那種聽奉承話的人?我今天是來督促檢查你們國慶期間的安全,維穩工作的。”其實奉承話誰都愛聽,要不從中國幾千年的歷史來看各個時期都有拍馬屁的人,而且這些人總能找到市場,老陶也不例外。經村書記這么一說,他那張黑色的老臉樂得象花一樣,那臉色啊僅次于他脖子上系著的紅色領帶。老陶越來越找到了當領導的感覺了,說起話來都配上肢體語言了,兩只手不是叉腰就是在胸前晃來晃去的,平日里說話一向簡明扼要,言簡意賅的,現在一個簡單的意思,一句簡單的話都要展開來講,還要數上第一點,第二點,第三點。他聽取書記,村長的匯報后,向他們傳到了縣里的會議精神,自己還補充強調了三點意見,然后在書記,村長的陪同下,在村子里轉轉。看看村民們稻草的堆放是不是安全,瞧瞧農戶家的電線是否老化,查看消防栓還能不能用。等把整個院子走完,陶所長已經是滿頭大汗了,見老陶如此慘狀,在一旁的洪帥想笑又不敢笑出聲音來,咪著嘴巴遞上一張紙巾:“陶所長,你擦把汗吧?”
老陶接過紙巾看了一眼正在偷笑的小洪,心想,這小子又在嘲笑自己的穿著,就知道幸災樂禍的看著我熱的出洋相。老陶索性把上衣脫下來交給秘書小洪,然后把襯衣的袖子挽起,只是胸前還是飄著紅色的領帶,他回過頭對書記村長說“這天也怪,都中秋了,還熱的像三伏天一樣,不過白天熱晚上好享月,只是剛才你們還糊弄我,說我穿西裝象中央領導,我可受不了這個洋罪啊,我怕熱,所以啊,中央領導就不當了,誰不怕熱誰就去當好了,呵呵,舒服了,脫了衣服舒服多了,走,我們也到劉老滿家去看看。”
“劉老滿家遠著呢,又沒通車,”書記表示出畏難情緒。
“我知道那地方,遠什么遠啊,不就十來里路嗎,你們就用不著跟著去了,這是我們司法行政部門的業務工作,我能找到他家。”
老陶象吆喝私人秘書一樣“小洪,到車上去拿瓶我買的酒,咱們兩人去。”
陶所長要去看望的劉老滿名叫劉富貴,三十來歲,因為在叔伯堂兄弟中排行老滿,大家都習慣叫劉老滿,好像都忘了他響亮的大名:富貴了。其實啊,這劉富貴啊,一天也沒富貴過。從小就沒了爹娘,靠著親鄰才讀完了小學,他也是丁菊花的學生。小學畢業后就開始下地干農活,自己養活自己了。雖然沒文化,但能吃苦,不怕累。二十四歲的時候好不容易說上門親事,卻為了彩禮花光了他所有的積蓄,婆娘過門不到一年就得了肝病,一治就是三年。在那三年里,凡是他能借到的錢的地方都借過了。當時正逢丁菊花開酒店,陶所長手頭還算寬松。至于陶所長夫妻借給他多少次錢,借給過他多少錢,老陶心里從來就沒有過數。治療了三年,劉富貴背了一身的債,最后人還是去了。所以在整個劉家彎村家境最貧困的是他劉老滿,房屋最破舊的也是他劉老滿。改革開放三十年來,老百姓基本都富裕了,劉家彎村也不例外,家家戶戶都蓋了新房,只有他劉老滿住的房子還是他爺爺留下來的,而且還只有半座木屋,另一半屬于他的叔伯堂哥哥劉福天的。劉福天在廣東打工闖蕩十多年,發了些財,便回家又是買了汽車跑起了運輸又是承包了水庫搞養殖,見村里人都蓋起了新屋,多次跟弟弟劉老滿商量:能不能把老屋子拆掉,在現在的宅基地上兄弟兩合建新房,劉老滿不同意合建新房。
“既然你不同意合建,那我就拆了屬于我的那半單獨建。”
“你拆了你那半單獨建也不行,我的房子要倒塌的。”
“合建你不同意,我單獨建你又不準,難道非要我陪著你守著這破屋讓全村人都看笑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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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也不是不清楚,不是老滿不想建新房,而是他實在沒有能力來搞建設了。但是自己不可能要等到你有能力的哪天我才來建新房吧?那要猴年馬月啊?根據他那倒霉相,還說不定這輩子會不會有翻身的這一天啊,難道我處理自己的財產還要別人同意?難道真沒有王法了?兄弟倆由此吵起來了。
兄弟兩曾經都想到過司法所的陶所長,想尋求解決的辦法,還特意到鄉政府想找陶所長,正好趕上那幾天老陶為小陶休學的事情而崩潰不起,等陶所長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劉老滿已經被公安局關進看守所了:哥哥請來人執意要拆屋重建,弟弟堅決阻攔,最后發展到動手打架,劉老滿一扁擔下去把劉福天肋骨敲斷了兩跟。哥哥進了醫院,弟弟就進了班房。陶所長聽到這個消息后,懊悔末及。他從床上爬起來,首先到醫院看望了受傷的劉福天,跟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做工作,要他原諒并放過老滿這次,只有這樣兄弟間才能化解怨恨,才能夠最終達到修新屋子的目的。然后陶所長帶著福天一起到公安局為老滿求情,好話歹話說篇了,公安局就是不放人。人家公安局的主管領導說的有道理啊:公安局不是你家開的啊,你們想要我們關就關,想要我們放就放啊?公安局都不依法辦事了,這個世界還有公正的地方嗎?這個案子案情簡單,實事清楚,證據確鑿,打斷兩個肋骨已經觸犯刑律了,你們去問問檢察,法院,看他們能同意放人嗎?這位領導進而指責起來:再說你們司法行政部門,老是在唱自己地位低,職能弱,平時給這個普法,要那個出錢考試,你們自己的法律意識也該提高了,就你們這樣的法治素質也太差了,還好意思來為觸犯刑律的人說情,像個政法人員說的話嗎?你們平時做了些什么啊?這是一個典型的民轉刑的案子,你案發前為什么不重視啊?
陶所長本來就是來求人說好話的,聽公安的那位領導這么一批評,也來不甘示弱氣憤起來,“至于我個人是不是失職也是由紀檢監察部門來決定的,你就別在這里咸炒蘿卜淡操心了。但是你不能侮辱司法行政部門,司法行政平時做了什么事情,有必要向你這么芝麻綠豆大的官來匯報嗎?我也同樣告訴你,公安局也不是你家開的!哪天你被公安趕出來了,你千萬不要來害我們司法局,就你這個素質給你個鄉鎮司法員你也干不了!”
就這么個個案,陶所長一直跟蹤到檢察院,法院,四處求爺爺拜奶奶,都無濟于事。他感覺自己太渺小了,太無能為力了。一個鄉鎮司法員的意見人家根本就不把當意見看,要是自己也當官該多好啊,說話的分量就不一樣了,他只好求助于主管領導——司法局長。司法局長是從法院常務副院長過來的,他對自己手下的這位愛將一直很尊重和敬佩,他聽取陶所長的情況介紹和匯報后,他很贊同老陶的意見,最終把本案被提交到縣政法委討論,司法局長力排眾議說:“我們并不是在干涉司法公正,也不是在干涉法院,檢察的獨立辦案,只是談談我們的意見,我們的法治是要打擊違法犯罪,為經濟社會保駕護航,同樣我們的法治也是為促進社會和諧服務的,就本案的犯罪嫌疑人來說,他既犯罪,也是一個受害者,到底把是他送進監獄有利于維護社會穩定還是不利于維護社會穩定?是增加社會和諧因素還是減少社會和諧因素?現在全國的司法行政部門都在搞社區矯正工作試點,中央對此很重視,其意義就在于減少犯人對社會的仇視,多增加些和諧因素,更好的達到矯正效果······”
最終劉老滿沒有去坐牢,被判了三年緩刑,在社區實行矯正。有了這第一案,從此全縣的社區矯正工作全面推開,由于試點工作啟動得早,抓得實,省司法廳多次來調研和取經,對縣局具有超前責任意識和超前工作思維給予高度評價,局長最后總結說:“你老陶這輩子就別想離開水廟鄉了,也別想睡覺了,你在床上睡了幾天,就出了個民轉刑案子,你要是還多睡幾天,水廟鄉還不要翻天啊!”好在壞事最終成了好事,縣司法局不僅增加了一項工作職能,還為縣局爭得榮譽,引起了上級司法行政部門的重視和關注。
把劉老滿接回來后,陶所長就著手他們兄弟宅基地糾紛的調解。那天陶所長自己買了酒菜,把兄弟兩和劉姓的幾位長輩召集在一起,很動情的說:這頓飯應該由我來負責,因為我的工作失職導致你們受苦了,不該住院的住了院,不該被關的被關了,事情雖然已經弄成這個樣子,但事情還沒完,福天的房子還是沒有蓋好,老滿目前還是監外執行的矯正對象,接下來該怎么辦呢?房子該不該蓋呢?該蓋,大家都蓋新房了,你們還是住著爺爺輩留下的舊房子,你們老劉家也沒面子,但是把舊房子建一半,留一半,這樣你們老劉家更沒面子,我提個方案,你們討論下,看行不行。你老滿目前確實很困難,無力來搞建設,你當下的任務不是蓋新房,而是找個好出路,賺到錢,成個家,既然你不蓋房子,你不如干脆把祖輩留下來的祖業送給哥哥,讓他建設個大房子,這樣即為你老劉家守著這份家業,也為你老劉家添彩。福天呢,你這些年是發財了,又是跑運輸又是搞養殖,你忙得過來嗎?你自己去看看你承包的水庫,看還剩下幾條魚,我看連蝦公都難撈上幾只,你還不如送給老滿,也給他一個活路,都是自家兄弟,不要讓外人看扁了,關鍵時候你幫他一把。
就這樣,在幾位族長的主事下,這個協議就這么達成了,福天還慷慨的借給老滿兩萬元錢,做啟動資金,說什么時候賺到錢了什么時候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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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洪帥跟著陶四清走在一條全靠青石板鋪好的道路上,路面不足兩米,道路的兩邊和石板間相銜接的縫隙里都長滿了雜草等植物,使得本來就不寬敞的道路顯得更加狹窄,兩人并排走都很擁擠,但石板的平整、光亮卻讓小洪驚奇,老陶解釋道:“沒走過這條路吧?這是一條湘桂古道,它東連寶慶,衡陽等湘中腹地,南下廣西,西至湘西、貴州。在沒有鐵路,公路的年代這是我們縣最繁忙的交通要道啊。想當初,有多少達官貴族,商賈巨戶走在這路上啊,康熙平定‘三藩’到云南去走的是這條路,紅軍長征到貴州遵義去走的是這條路,抗日戰爭最后一仗——雪峰山保衛戰,中國軍隊和日寇來回穿梭的還是這條路。現在啊,有馬路了,有高速公路了,國家關注民生,搞了‘村村通’,每個村都修了水泥路了,這條古道也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就被人們遺忘了,不過我還是不時的來走走,踩踏在石板上啊,就覺得舒坦,就覺得心靜了許多,那些煩惱啊,苦悶啊,好像突然就沒了,呵呵。”
洪帥蹲下身來,用雙手在青石板上來回的觸摸,摩擦,象一位學者或考古家一樣,好象在鑒定石料的材質,歷史年代。后來他干脆四肢趴在地上,側著臉,耳朵緊貼著石板。
“干什么?你裝什么瘋啊?”老陶大喊道,
小洪瞇著眼睛伸出一個食指在嘴前示意:不要做聲,請安靜。過了好一會才神秘兮兮的說:“沒錯,你說的真沒錯,我聽到了車水馬龍的熱鬧聲,有商隊,有馬幫,有挑夫,還有抬轎子的,我的天啊!正抬過來的那頂轎子里到底坐著多大的官啊?!有八個人在抬啊,等等,別出聲,讓我再仔細聽聽,我聽到了,聽到了刀光劍影,血雨腥風,我聽到了金戈鐵馬,槍林彈雨……”
“哈哈,哈哈,真有你的,哈哈……”小洪逼真的表演讓老陶捧腹大笑“哈哈,真有你的,小洪,你不該學什么法律,你該去學表演,當表演藝術家啊!”
小洪從地上爬起來,不以為然的說:“你真的認為我在拍你馬屁,逗你樂子啊?我真的是在聽歷史,傾聽歷史!”
“你就別在我面前玩什么高深了,我見過,我那不爭氣的兒子,我帶他來過這地方,結果,他一個暑假就呆在這里,就畫這條青石板路,還有這湘桂古道上的古石拱橋、風雨橋、古涼亭,有素描,有油畫,有近景,有遠景,畫了好幾十張,他就把哪些畫就取名叫《傾聽歷史》,哎,你們這些80,90后啊……”。
湘桂古道在一個幽靜的山谷里延伸著,道路兩邊植被茂盛,古木參天,不知名的鳥和不知名的野花在編織著“鳥語花香”的仙境。洪帥好像走進了一個世外桃源,被眼前的原生態所陶醉和震撼,他簡直都不敢相信在他工作了三年的水廟鄉還有這么個別有洞天的地方,然而更讓他震撼的是在這個世外桃園的地方居然還有一個相當規模的生態農場,這就是劉老滿的水庫農莊。水庫是當年“農業學大寨”時期修建的,很長一段時間這個水庫灌溉著劉家灣和巖田兩個村的所有農田,近些年,農民經濟活躍了,有了電水泵,有了柴油機,對水庫的依賴性不那么大了,即使是大旱年景也不會為爭水而斗毆了,所以村里把它承包出去,水庫蓄滿水水面有近二十公頃面積,水里養魚,岸邊放養幾百只蛋鴨,水庫的周圍整齊排列著一圈葡萄架,葡萄架的外面的山坡上全部栽上還沒有掛果的板栗樹,在樹下,成群的土雞在竄來竄去,數量之多,場面之壯觀讓洪大有目瞪口呆。這里的土雞全部都是在自然條件下放養的,連生蛋,孵化都是在野外的山坡上,雞是在奔跑的環境里長大,又能吃到昆蟲,野草,泥巴沙子,其肉質自然比一般的要鮮美很多,雞吃了蟲子,果樹就免去了打農藥,雞鴨的糞便給魚做吃料,魚的糞便又可以給果樹當肥料,在整個養殖的流程都是在沒有農藥,化肥污染的條件下進行的。老陶解釋說:“這就是生態農業。他這里的雞鴨魚都要比市場上的賣價要高很多。”
“劉老滿一個小學文化的人,有這種觀念和思維,不可能吧?”
“什么不可能啊,還有我這個農業專家在啊,”
“哦,原來總設計師是你啊,呵呵,佩服,佩服”小洪這才換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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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水庫高高的堤壩上,享受著群山懷抱中的滿眼秀色,呼吸著新鮮醉人的空氣,洪帥有種透心涼的舒服,情不自禁張開雙臂,憋足全身的氣力吶喊起來“嗷嗷-------嗷嗷------”。這一吶喊招來了一連竄“嗷嗷------嗷嗷------”的回音,也招來陣陣山風,山風帶著云霧把太陽都給遮擋住了,透空的天變得灰暗起來。
“陶所長,陶所長”見陶四清他們來了,劉老滿在老遠的山坡上就喊起來了,然后擔著一擔魚草從山上下來了,后面還跟著一位女人和一個三四歲的孩子。
“快進屋,快進屋,”劉老滿滿頭大汗的把陶所長迎進屋子,與其說是屋子,倒還不如說是工棚,僅僅是夠能遮風擋雨,餐廳,廚房,臥室,倉庫全在這個大“工棚”里,女人給老陶和小洪倒上兩杯水。老陶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著女人,狡黠的問劉老滿:“她誰啊?蠻標志的嘛,哪騙來的啊?”女人被老陶這么一問弄得不好意思起來,臉都紅了,牽著孩子躲到一邊包裝鴨蛋去了。劉老滿愣著腦袋只是傻笑“嘿嘿,你知道的,就是那么回事,嘿嘿······”
“是哪回事啊?”陶所長故做嚴肅的說:“從人販子手里買來的?是綁架來的?你不會連小孩也一起綁架吧?這可是重罪啊!是不是啊,洪大律師……”
“是的,根據《刑法》第239條、《刑法》第240條之規定,使用暴力、脅迫或者麻醉方法綁架婦女、兒童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洪帥心領神會的幫起腔來。
“沒,沒,沒綁架啊”劉老滿一緊張就結巴起來,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盤托出:女人叫張紅梅,三十歲,是縣城的居民,前年她男人在一次車禍中去了,留下母子相依為命,為了生計只好帶著孩子在農貿市場做些小生意,專賣鴨蛋、雞蛋的,劉老滿是她的貨源供應商,兩人一來二往熟悉了,也就從生意合作發展成更加緊密的戰略伙伴關系,劉老滿的場面拉得這么大,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她干脆把農貿市場的攤位給退了,帶著孩子搬過來,成了典型的“非轉農”。
“好啊,哈哈,很好,你小子艷福不淺啊,還把人家城里人騙到鄉下來了,”陶所長故意提高嗓門,為的是讓張紅梅聽得見:“小張啊,他真的就沒有對你使用暴力?你不嫌棄他嗎?”
張紅梅走過來羞澀的說:“我們拖兒帶女的,那敢嫌棄他啊,只要人家不嫌棄我們母子就可以了。”
“他敢!受什么委屈,今后直接來報告我,看我怎么修理他,根據社區矯正的有關制度,我讓他一天來一次司法所匯報思想,腿都要跑斷他的,看他敢不敢,呵呵,你老滿真的該對人家好一些,對孩子好一些,你老劉家真的是祖上積德啊,這么漂亮的女人,還給你帶來個兒子,一進門,你就直接被提拔當爹,多美的事情啊!要好好珍惜,好好的把這山塘搭理好,到底現在的經營狀況怎么樣啊?”
“還好,我早就想跟你說這個事情呢,一直在忙,沒有機會,我現在已經把欠帳全部都還了,我和紅梅合計,到年底把水庫的魚全部網上來今年還能賺十來萬,至于你的錢,紅梅也跟我商量好了,我們就不退了,放在這里算股份,共三股,我一股,紅梅一股,你一股,等明、后年板栗掛果后,每股每年至少可以分紅利十萬,你看這樣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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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個屁!”陶所長突然嚴肅起來“拉我下水啊?腐蝕我啊?找個政府領導,政法干警當保護傘啊?也想要我跟你一樣去坐牢嗎?”在場的人都被老陶的話給震住了,連孩子都停下了手里的玩具,眼巴巴的望著他。
老陶覺得自己言過了,他轉換了語氣說:“其實,你們的意思我明白,心意我領了,我和丁老師心領了,我是公務員,是司法行政干部,我們有嚴格的紀律要求的,不能參加任何經濟活動的,再說,我和你丁老師現在日子過得蠻好的,那不爭氣的兒子也不要我們供上學了,我們的錢很夠花的,倒是你要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比如這房子也該好好弄下了要錢,孩子將來讀書要錢,擴大生產設施要錢,還有這條路也該加寬修修了,老是靠肩挑背托的,也辛苦啊!”
“對,這條路是該修修了,至少要進得了拖拉機才行!”
“別,千萬別去動這條路”洪帥有些著急且激動起來說:“你們想想,古道,青山,風雨橋,生態農莊,這是一個絕好的休閑,旅游產品啊,在這里建一家大型的農家樂,有吃的,有住的,有看的,有玩的,有樂的,保證生意好!”
劉老滿和陶所長相互對視一會,疑惑的問:“這樣行嗎?”
“怎么不行啊,這條古道本身就承載著厚重的歷史,而且保存這么完好,這么有特色,真的是罕見啊!還有這“定遠橋”全是用大石塊徹的,我們完全可以去申請“國家文物保護單位”、“省文物保護單位”啊,有了這快金字招牌,還怕沒有人來走這條路?現在流行“請領導吃飯不如請領導來出汗,請領導K歌不如請領導休閑干活”,非要什么拖拉機啊?我們來個全面復古,全面原生態,古人能用馬匹,轎子,我們為什么就不能用啊?你們想想,游客來了,走上十來里山路,出一身臭汗,吃上這純天然的飯菜,再去菜地里摘些蔬菜,摘些季節性的水果,釣幾條魚,這樣多愜意啊!”
洪帥一興奮,就開始比劃著,指點著,象個設計師一樣開始規劃起來:這里做蔬菜地,哪個山坡種上多品種的水果,這里做餐館,哪里建客房······
在洪帥滔滔不絕的設計,規劃時,老陶在暗自感慨著:后生可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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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離開劉家灣村后,他們又走訪了另外兩個村,回到鄉政府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鄉政府是一個大四合院,一棟大會堂把整個大院子分成前院和后院,前院是九十年代的建筑,所有的各部門的辦公室和鄉領導以及具備公務員身份的干部的住房都安排在前院,那些事業干部,集體工作人員,臨時工以及帶家屬,自己開火做飯的人員被安排在后院,后院是六十年代的建筑,這么老的建筑在全縣政府機關也不多見了,然而水廟鄉政府真正最古老的還不是房子,而是后院里的一棵桂花樹,沒有誰能準確的說出它的年齡,鄉政府所在地原來是丁姓家族的祠堂,解放后,才改為鄉政府,陶四清聽老婆丁菊花的爺爺說,從他記事起就有了這棵桂花樹了,每到中秋時節,不僅滿園香氣撲鼻,而且還是“墻內開花墻外香”,周圍的老百姓都知道“桂花香,谷進倉”。陶四清住后院,他的房間正好對著桂花樹。桂花樹下有張石桌和四個做凳子用的石墩子,所以只要不是下雨,這里就成了老陶家的用餐地方。
妻子丁菊花早就把晚飯準備好了,陶四清一進門,丁菊花就給他端上一盆水,遞上毛巾說“這么熱的天還穿兩件衣服,你不嫌熱,我看著都要冒汗了!”
“這個鬼天氣,不陰不陽的,中午還出太陽,下午就變天了,反而變得更加悶熱了”
丁菊花幫著男人解開領扣,取下領帶,陶四清索性把襯衣脫下來,光著膀子,丁菊花一邊給陶四清擦洗著身子一邊匯報近幾天家里的情況,主要是誰家的兒子結婚了,下了請帖來,要請老陶去做證婚人,誰家蓋了新房子,特意來要求老陶去喝酒,過中秋節誰來送節了,誰送來一袋新米,誰送來一袋紅薯,誰送來一壇米酒,誰抓來一只雞,誰抓來一只鴨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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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能撿一些主要的講嗎?啰里吧嗦的,有你這么向領導匯報工作的嗎?”陶四清有些不耐煩起來,問道:“癲子爺來了嗎?”好象爺癲子來不來就是主要的事情。
“你沒看見嗎?就在桂花樹下坐著呢,他今天一大早就來了,在這里吃了午飯,非要等你回來喝酒呢,呵呵”
淘四清把身子探出門外,就看見一個老頭坐在桂花樹下,在黑燈瞎火中喝著酒,“爺啊癲子,你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啊,就先喝上了啊,哈哈”陶四清提高嗓門大聲說,
“什么?喝酒啊?好,我喝,呵呵”癲子爺耳朵背,在不順風的時候往往是在答非所問。
癲子爺名叫王學軍,正因為耳朵背,你問東,他說西,整天樂呵呵的,說話總是不著調,大大咧咧,瘋言瘋語似的,所以大家都叫他癲子爺,癲子爺除了耳朵背以外,身子骨硬朗著呢,八十多歲了,能下地干活,能上山砍柴,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常常是酒不離手,他的酒壺就是一個老式軍用水壺,水壺表漆已經完全脫落,壺嘴塞換成了木塞子,背帶早就是用麻索來替代了,他的外甥覺得舅舅的酒壺太有損政協常委的形象了,特意給他買了個不銹鋼的保溫壺,并把這個舊水壺扔到水塘里去,結果被癲子爺罵得狗血淋頭,大冬天的,硬是逼著“冇德才”脫了鞋襪,卷起褲退到塘里把這老古董撿回來。有關癲子爺的傳奇在水廟鄉幾乎是家喻戶曉:五十年他跨過鴨綠江去保家衛國,在上甘嶺的一次戰斗中,全連的人都犧牲了,他卻奇跡般的活下來了。據傳說是當一發炮彈在跟前爆炸時,是他的連長爬在他身上,連長被炸得血肉模糊,他只是耳朵有些失聰,因為他保住了陣地,保住了部隊的番號,部隊要提拔他當連長,他死活不愿意當官,轉業到地方工作,在水廟鄉糧店當倉庫保管員。三年自然災害日子里,全國人民都在餓肚子,糧食部門的工作人員也不列外,他們站長家孩子多,口糧少,最小的孩子每天晚上都被餓得嚎嚎大哭,最后到發燒,水腫,不省人事。癲子爺實在看不下去了,就擅自打開倉庫的大門,裝了半袋玉米偷偷的送給站長的老婆,孩子得救了,但是半袋玉米的事情最終還是被上面知道,站長一個人把責任承擔下來了:是自己開的鎖,自己偷裝的玉米,自己家人吃的。最終,站長關進了牢房。癲子爺被頂替提拔當站長,也就是在組織上來任命他的當天,他把倉庫的鑰匙和一份辭職報告提交給組織,回到他的出生地當農民,關于這些傳說是真是假,沒有人去考證過。他參加過抗美援朝是真的,在戰斗中立過功負過傷是真的,有民政部門的《傷殘軍人證》為證,至于部隊是不是要他當軍官,為什么沒有當成軍官,也有人懷疑,懷疑他文化低,怕干不了,他也確實在糧食部門工作過,現在縣組織部和糧食局的文獻檔案里還能找到“關于王學軍同志任水廟鄉糧站站長的通知”,到底是什么原因他回到了農村,也有另一版本的說法:當初癲子爺看上了本村一個姑娘,由于姑娘的家庭出身是地主,組織上不同意他們結婚,還批評他政治立場不堅定,思想覺悟落后,是在給自愿軍英雄的光輝形象抹黑,他一怒之下干脆就落后到底,回鄉當農民了,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哪個版本的解釋,癲子爺回鄉務農的原因都是有些“不光彩”的色彩,所以他很少來正面回答這段歷史,有時干脆裝瘋賣傻,答非所問,他回到村里的確是和一個地主成分的姑娘結婚了,夫妻恩愛沒過上幾年好日子,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就在工作組入隊后的第一個動員大會后,他的妻子自殺了,她的死因也有兩個版本,一是“小地主婆”害怕無產階級專政的強大壓力,二是怕再次連累王學軍這位自愿軍英雄,自從“小地主婆”死后,村里就開始鬧鬼了,每到夜深寧靜的時候,就能隱隱幽幽從村子對面墳山里傳來鬼叫聲,一會哭,一會笑,一會話語不絕,所以那段時間,村里的社員一到天色斷黑,家家戶戶都是門窗禁閉,連工作組晚上開會都沒人敢出來參加,其實,工作組也害怕,在村里草草了事就轉到別的大隊繼續去發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運動了,從此,王學軍就象變了個人似的,變得愛說愛笑了,變得愛喝酒了,“癲子”的外號也就從此誕生了,從當初的“癲子叔”變成現在的“癲子爺”,整個水廟鄉的人都這么叫。癲子爺膝下無兒無女,曾經也有好事者動員他再找個婆娘,他總是笑著說:婆娘又不能當酒喝,費事,哈哈。
八十年代初組織部門特意來找到他,像他這種情況可以爭取落實政策,恢復工作,還可以恢復原職,他回答說:“當官啊?又不能當酒喝,費事,哈哈。”
陶四清和癲子爺真正的交往要從03年開始說起,當時正值“紀念抗美援朝參戰五十周年”,有一些參戰老兵對國家給予的津貼標準太低向各級政府提出反映,各級政府對此高度重視,正在組織各個有關部門進行調研,研究出臺新的政策和津貼標準,有些地方的老兵耐不住等待,開始搞串聯,準備集體上訪,維護社會穩定本身就是司法所的一項重要工作職責,陶所長找到癲子爺,要他相信黨和政府,不要去搞非法串聯和非法上訪,癲子爺回答很干脆:“上訪做什么哦,又不能當酒喝,費事,哈哈,能活下來就很好了,哈哈。”癲子爺說話算話,當全縣別的鄉鎮的老兵們統一穿著當年的舊軍裝,胸戴軍功章,喊著當年的口號,唱著自愿軍軍歌到省城去上訪時,他照常在家喝他的酒,為此,陶所長還得到領導的表揚,表揚他政治責任心強,工作認真負責,省城是沒有去,但是癲子爺向陶所長提出另一個更苛刻的要求,想到朝鮮去,去看看長眠在那里的戰友,搞得陶所長哭笑不得,說:“去朝鮮做什么啊?又不能當酒喝,費事啊,”這句話正好順風,顛子爺聽的很清楚,說:“這怎么能是費事呢?我就是想去給戰友們敬杯酒啊,這怎么能是費事呢?這個事情你去合計合計,看看怎么個路線哦”。
為了癲子爺的路線圖,陶所長幾乎每次到縣城都要到公安,民政,旅游等部門咨詢,人家權威人士的回答是幾乎是不可能,就是通過旅游團隊去旅游,也是很受限制的,只能在他們朝鮮方面規定幾個地方按他們的規定要求去看看,不是你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的。好在癲子爺從不氣餒,一有時間就來鄉政府找陶所長,特別是逢年過節,而每次來都會爛醉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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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陶四清洗漱完,換上平日的衣服后,洪帥也到場了,丁菊花把早就做好的菜堆滿一桌,其中包括她最拿手的“血漿鴨”和“米粉肉”。
“我說,陶所長婆娘啊,你也真算摳門的啊,你男人不回來,你就硬是不把這好的吧酒菜端上來啊,害得我整天在咬這豬蹄子,差點門牙都扣掉了”癲子爺一邊說著一邊夾起一快米粉肉就往嘴里送“好吃,好吃,咸淡合適,入口就化,好吃”。
丁菊花啼笑皆非地說:“你這個老不死的癲子爺,怎么這么冤枉好人啊,中午我說有現成的米粉肉,你不吃,就非要吃豬蹄子,我只好特意給你燒紅燒豬蹄,現在倒好,豬八戒倒打一扒。”
“什么?喝你們家的好酒?好,好,就喝你們家的好酒。”說完,他就把木塞子把酒壺塞緊,麻利的把斜跨胸前的酒壺一摔,酒壺就象手榴彈一樣吊在屁股后面了,弄得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不要你老提醒,早就給你準備好了,呵呵”陶四清對著顛子爺的耳朵大聲說,他把用“購物卡”買來的酒給每人都滿上一杯,陶所長心情好,又逢中秋佳節,他清了清嗓子,舉起手中的酒杯正要發表“中秋祝酒詞”時,卻被顛子爺搶了頭彩,他抓起手中的酒杯往嘴里一干而盡說:“好酒,好酒!陶所長婆娘,我酒壺子快空了,等會你要把這好酒給我灌滿哦,不能參假哦”再次弄得滿堂大笑。
陶四清早就習慣顛子爺的不聽招呼的行為了,他只好和洪帥相互敬起酒來,兩人一來一往的喝著,洪帥也不時的給丁菊花敬上兩杯酒,丁菊花通過開酒店的鍛煉,其酒量一點也不亞于她男人,即使在不開酒店的日子里,為了陪著她男人借酒消愁也在不斷的加強酒量訓練,所以對于別人主動敬來的酒,她一般是來者不拒的,洪帥舉杯站起來說:“嫂子,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嫂子,所以,我們陶所長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感謝你豐盛的晚餐,我敬你,我干了,你表示”
“哪有這樣的規矩啊,要干就都要干,還說什么表示?欺負你嫂子是女人,是不!”陶四清拿出領導態勢點評起來:“小洪啊,你工作確實不錯,今天表現就很好嘛,但是這喝酒啊,你就還得學著點,咱們是兄弟,喝酒還要起立嗎?不要左感謝右一個敬你,想當初我和你姐夫……”
老陶剛剛借著酒興致找到一點點當領導的感覺,正要拉開腔做指示時,顛子爺又開始打岔了:“說什么?陶所長,你說去朝鮮有門路了?當真?”
陶四清有些不耐煩了,湊近顛子爺的耳朵大聲說:“顛子爺啊,我的親爺爺啊,你好好喝你的酒,成不?你怎么老是惦記著去朝鮮啊?能去我還攔著不讓你去嗎?人家朝鮮人民正在和美帝國主義的走狗劍拔弩張,都快要打起來了,連‘六方會談’都停擺了,你這個時候去,不是在給國際社會添亂嗎?再說人家朝鮮人民現在連飯都吃不飽,還能天天伺候你喝酒啊?就你這個喝法還不把人家社會主義國家給喝跨啊?”
這時,丁菊花的手機響了,是兒子的電話,兒子在電話里也沒有問候節日快樂,只是關心爸爸在不在。
“在,在,是不是要你爸爸接電話啊?你等等啊!”說著,妻子把電話給老陶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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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只要是兒子打給妻子的電話,老陶都會聚精會神的去撲捉,在妻子的臉部表情和言語中去撲捉有關兒子電話的一切信息,即使通話結束后,他還要反復詢問妻子:到底說了些什么?他說這么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還隱瞞什么不愿意告訴我的?等等,有時候妻子也很無奈的說:“你啊,哪象個當爹的樣子,既然你這么在乎兒子,兒子給你打電話你為什么不接啊,非要裝什么硬鼻孔嘛,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接了兒子的電話你就丟人了啊,你丟人給誰看啊。”
現在也一樣,對丁菊花送到眼前的電話依然是裝做不理不睬。
“老陶,給兒子個面子吧,你就接一次兒子的電話好嗎,今天好歹是過節,聽話哦,”丁菊花笑嘻嘻的央求著,老陶也知道妻子的笑是笑給洪帥看的,是不想讓自己在同事面前無臉面,要是沒有旁人在,她也許會換一種不友好的語氣。
陶四清把大手一擺,男人味十足的說:“去去,要我給他面子?他給老子面子了嗎?你少給我來添亂,敗我酒興,女人就是麻煩,洪老弟,咱們接著喝”。
看到他們夫妻的表演,洪帥無所是從,不知是批評丈夫好,還是安慰妻子好。
丁菊花倒是把握氣氛的高手,他笑著對洪帥說:“咱老陶啊,就這么個脾氣,呵呵,別見怪啊,洪主任,你們慢慢喝哦”,妻子只好自討沒趣的跟兒子去做解釋了。
陶四清依然豎著耳朵聽妻子和兒子的通話“兒子啊,你爸爸今天心情很好,這不,正在和同事喝酒呢,等會再給你電話啊······什么,驚喜,給我們個驚喜······哦,哦······新聞頻道,好,新聞頻道,我就去看,就去看”
“什么驚喜啊?就他那人模狗樣的王八羔子還能有什么好事情啊?”陶四清大聲的問妻子。
“兒子說他的設計作品在國際上獲大獎了,還上了新聞頻道。”
“你快打開電視啊,還在這磨蹭什么,快啊!”陶四清為了掩飾自己的迫切心情,又漫不經心的補充說:“我才不相信呢,就憑他那人模狗樣的,也能在國際上獲獎,還上新聞頻道?蒙誰啊?我倒要看看是真是假?呵呵”
“懶得理你!變態狂”丁菊花變得沒好臉色的起來,說完,就進屋開電視去了。
他們家的電視和別人的擺設不一樣,人家的電視屏幕是對著室內的,他們的電視屏幕是對著窗外的,只要推開窗戶,坐在桂花樹下就能看電視,陶四清結婚時候就買了電視,是全鄉少數有電視的家庭,有許多同事或周圍的老鄉想來他家看電視,但又顧慮會到影響他們的休息,陶四清看出了這種顧慮后,他干脆就把電視換成現在這個擺法,誰都可以在桂花樹下看。二十多年過來,當初的黑白小電視現在已經換成了大屏幕的液晶電視機了,來桂花樹下看電視的人越來越少了,但是老陶一直還是保留在桂花樹下看電視的習慣。
新聞頻道確實播放了這么條短訊“在法國舉辦的世界包裝設計大賽中,由我國公司參選的作品——《水韻》系列作品榮獲本次大賽唯一的金獎,這是我國首次榮獲此類比賽殊榮。。。”鏡頭里出現展廳現場和獲獎作品的畫面,還有一個禿頂的中年男人穿著西裝系著領帶上臺領獎的場面。
妻子疑惑的問丈夫“老陶,這領獎的人是咱們兒子嗎?怎么變得這么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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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什么眼神啊!自己的兒子你也認不出來啊,不對啊,是不是播音員忘詞了啊,怎么連創作者的名字也不說啊?”丈夫照樣感到疑惑“我說,你還是打個電話給你兒子,問問他,到底怎么回事情啊?是不是這條新聞啊?”。丁菊花把電話撥過去,兒子的電話占線。
“不用了,我到網上查查就知道了”洪帥把他的智能手機打開,開始上網搜尋,不一會,洪帥興奮的說“找到了,在這里,你們看,世界包裝設計大賽,由中國公司推薦的參選作品,哇塞,這是中國最著名的廣告設計公司啊!《水韻》系列作品,是白酒的酒瓶和包裝設計,在這里,你們看,有照片,是很不錯,有立方形的,有三角形的,有球形的,還有這些不規則形狀的,很有特色!作品設計者是陶—全—有,是陶全有!你們的兒子!這里還有照片呢!”夫妻兩爭先恐后的反復爭奪洪帥的手機。
“我就不明白,這么重要的新聞怎么就只報道那么短的時間,還有,這播音員也太不專業了,肯定是臺長的親戚,靠關系進電視臺的,要不這么重要的新聞,創作者都不好好介紹一番,連名字都沒念,真不像話!太不像話了!還有,這么重要的比賽,這么重要的獎項,怎么叫一個禿頭去領獎啊?這不讓外國人笑話咱中國沒人嗎?我兒子的作品礙他禿頭什么事情啊?還拿著獎杯把手舉得老高老高的,哼,真不像話!太不像話了!”陶四清動真格的氣憤了,他一氣憤就喝悶酒,拿起酒杯連喝兩杯。
“哈哈”洪帥見老陶氣憤的像只氣鼓鼓蛤蟆的樣子大笑不止“哈哈,是太不像話了!哈哈,來,老陶,就為這太不像話了干杯,哈哈……”
陶四清和丁菊花也跟著樂了,三人共飲一杯,顛子爺已經醉了,爬在桌上打起盹來,丁菊花給顛子爺披上一件衣服,又繼續給兒子打電話去了,只是兒子的電話一直是占線。
菜過五味酒過三旬,老陶和小洪正來勁,兩人喝著,聊著,不知不覺又聊到了孫翰林。
小洪說“老陶啊,你真行,培養了這么優秀的兒子。”
“咳!還優秀?不被他氣死我就要燒高香了,呵呵”
“呵呵,我知道你是說反話,呵呵,反話,他不優秀,難道你優秀啊,你優秀能到國際上得獎嗎?知道在國際上得獎的人叫什么嗎?叫人才!世界級的人才,還不優秀啊!”
“什么獎啊,連個名字都沒撈下,這樣的獎有用嗎?誰知道啊?我就不明白,他怎么就不自己去領獎呢,你看哪個奧運會冠軍不是自己領獎啊。”
“也許你兒子沒有時間去領獎,在法國,遠著呢,還有種可能就是這次參賽者不是個人而是單位,由單位的名義參賽的,哎,不管怎么說,你老陶的兒子就是有出息,能干,給力!”
“哈哈,說這叫有出息啊,我還真接受不了,只能說這小子運氣還行,呵呵,對了,主要是他有個好名字,全有,什么都有,呵呵,你知道嗎,這還得要感謝你姐夫啊,是他給取的名字。”有些醉意的陶四清感慨起來“你姐夫啊,其實也不容易的,他靠自己個人奮斗到今天這個位置,真不容易啊,頭發都熬白了,本來我們兩是同班同學,又是同一天在同一個地方參加工作,按理來說應該是情同手足,親如兄弟的,可以這些年來,我們的距離卻越拉越遠了,而且我還在心里和他暗暗叫勁,呵呵,不應該,真不應該,這說明我心眼小,所以沒有出息,你姐夫寬宏大量,所以他就能當大官,今天我們在他辦公室談了很久很久,其實他一直在關心著我的,現在他要調走了,還跟許多縣領導招待要他們關照我,走的時候還送我幾包煙,哎,多好的人啊!所以。你小洪啊,就要好好向你姐夫學習”
“他有什么好學習的,不談他,換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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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呵!還看不出啊,小洪,你還蠻驕傲的啊?你姐夫讓你學習的地方多著呢,工作敬業,吃苦耐勞,為人正直,清正廉潔,待人和藹,平易近人,講感情,重義氣,還有很多,這些都值得你去學習,你了解嗎?啊?”陶四清開始激動起來。
“我不了解他,難道你了解?幾包破煙就把你感動了?你什么立場?不說了,倒胃口!”洪帥的聲音幾乎接近吼叫,把爬在桌上的顛子爺給弄醒了,“月亮?出月亮了?”顛子爺抬起頭來看看天空說道:“今天這個天象,要出月亮啊,玄!”他扭動了一下身子,繼續爬在桌上打盹。
在老陶的記憶中,一向風趣幽默,說話彬彬有禮的洪帥很少象現在這樣發火說話,兩人沉默會,陶四清拿出長者的風范說:“你啊,呵呵,年輕氣盛,象我年輕的時候,這脾氣啊說來就來,呵呵,你年輕,學歷又高,是很有前途的,要好好把握自己哦,我不希望你將來也象我現在一樣,一事無成,我不管你對你姐夫是什么看法,但是我原來對你姐夫還真的是有種莫名其妙,又不可名狀的想法,來,喝了這杯我告訴你一件事。”兩人碰杯一干而盡,陶四清環觀周圍,唯恐有旁人聽見,壓低嗓子說:“知道為什么要我來主持工作嗎?縣委過段時間就要開常委會來專門來研究人事問題了,這次要提拔我,李書記今早電話告訴我的,你姐夫和其他的幾個縣領導也透露了這個意思,哎呀,老了,老了,還要我當官啊,呵呵,不過,你放心,小洪,咱們是兄弟,不管我當什么官,我都會關照你的,你只要你跟著我好好干,”
“哎呦!”洪帥痛苦的一頭栽倒在桌上,用雙手把腦袋埋起來“哎呦,我的陶所長啊,我都不知道怎么來說你了”。
洪帥站起來,長長的噓口氣,平靜會情緒,干脆還是坐下來說:“老陶啊,我的親哥哥,我對你真的是很尊敬的,但是今天我可能真的要得罪你了,話說道這個份上,有些事情我今天不想再瞞你了,先說說你那老同學孫翰林,你認為他是什么好鳥啊。沒錯,他是有能力,也很敬業,也還不算貪官,待人和藹,平易近人,這些你說的都沒錯,但是他是一個偽君子,一個沒有人情味的偽君子,你還真的認為他會幫你啊?他管了十多年的組織人事,提拔一個副科級干部其實就是他說句話這么簡單,但是所有的人可以提拔就是你老陶不行,因為你是他同學,提拔了你就會給他帶來負面影響,就會有人在他后面說三道四,就會影響到他的官運亨通,他眼里就只有他自己,只有他的“官”,他只看重“口碑”,只看重“民意”,你只是他樹立“口碑”贏得“民意”的一個道具,越是和他關系親近的人就越受傷害,不僅僅是對你是這樣,對我姐姐,對我都這樣,我姐當孩子王站講臺幾十年了,身體一直不好,通過公開應聘考進教育局機關,他硬是不同意,理由就是怕人家說他的閑話,他就是一個典型的政客,這種沽名釣譽的政客比那些貪官還可惡!你說他是正直嗎?他現在要調走了,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我姐姐調進教育局,還有就是……”洪帥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突然停頓了。
“還有什么?”
“老陶,我再說下去,對你打擊就太殘忍了,你今天難得有個好心情,不說了。”
“快說,別拉屎拉半截的。”
“反正你遲早會知道的,早讓你知道總比你晚知道要好,那我就說了?”洪帥還是停頓會,鼓起勇氣說“縣委常委會在今天上午已經開了,主要是市委組織部來宣布孫翰林的調動和新的副書記,同時會上還研究了水廟鄉的政法書記,但不是你……”
“誰,那是誰啊?”
“我”洪帥很不心甘情愿的回答,聲音很小,好像沒有通過口腔直接是從喉嚨里發出來的聲音。“我也是今天中午我姐姐告訴我的,所以今天我一直心里不是個味,很矛盾的,這個消息對我來說有種不光彩、做賊心虛的感受,對你來說是殘酷,對于我和你的感情交往來說,我還真不敢去相信未來會怎樣”說完,洪帥詛喪著上廁所去了。
桂花樹下,只剩下陶四清和癲子爺,顛子爺依然還在打盹,一只衣袖從癲子爺的肩膀上滑落下來,陶四清本能的起身給他從新披好,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木呆的坐著,頭腦一片空白,好長一會,他頭腦里才有了些詞匯,他隨口說出了《三國演義》里的周瑜那句經典名言“既生瑜何生亮”,天空刮起一陣風,桂花樹的枝葉在風中搖晃著,幾瓣桂花花瓣飄落到陶四清的酒杯里,他用手指把花瓣慢慢撥開,獨自喝了兩杯酒,然后仰望天空自言自語感嘆到“怎么還沒出月亮啊,中秋節不會真的沒有月亮吧?”
洪帥回到了座位,沒有跟陶四清打招呼,也獨自喝了兩杯,沉悶著,陶四清依然仰著頭,好像是在黑暗的夜色中尋找月亮,并不時的自言自語:“怎么會沒有月亮呢……”
中止他尋找月亮的是他的電話響了,他拿起電話問道:“誰啊?”
電話是張家村的“李寡婦”打來的“陶所長啊,要出大事了,你趕快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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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著急,你慢慢說,慢慢說啊!”陶四清臉色立即恢復工作狀態的那種緊張。
“是張啞巴要我給你打電話的,張啞巴喂的牛,有頭母牛下崽了,生了三天都沒生下來,張啞巴都急哭了,怎么得了啊,你趕快來啊!”
陶所長算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了,他氣急敗壞的說到“母牛下不了崽,你找司法所做什么啊,你該去找獸醫站啊,難道我司法員管了人還要管畜生啊?豈有此理!”說完就把電話給掛了。
陶四清發出的聲音把癲子爺給驚醒了,丁菊花也急忙從里屋走出來。
“怎么了,有話好好說啊,喝點酒,就發酒瘋。”
“這什么世道啊,還讓不讓人活啊,牛下不了崽,來找我司法所?我管天管地管空氣,還得管你牛下崽啊?”
“你可以跟人家好好解釋,好好說話啊,人家可能也是想不出別的辦法了,才想到你啊,是信任你,才找你的。”
“畜生有事找我來管,誰又來管過我啊?我幾十歲了,還不如畜生!”陶四清越說越氣憤,妻子和癲子爺對陶四清突如其來的發火感到詫異和不解,只有洪帥不動聲色的坐著,他心里明白老陶發泄的理由。
電話又響了,妻子把電話遞給陶四清,象哄孩子一樣說:“聽話,跟人家好好說,你不是常常掛在嘴上說嗎,有困難就來找司法所嗎,現在人家有困難才來找你的啊,好好說哦!”
陶四清平靜下情緒接了電話,電話不是張啞巴和李寡婦打來的,而是兒子陶全有,陶全有在電話里問老陶看了電視嗎?知道他的作品獲獎了嗎?老陶用“嗯,嗯”來回答,同時和一旁的妻子交換個眼神,丁菊花才明白是兒子的電話。她期待著這對父子能好好說說話。
老陶終于開口了“那怎么在新聞里不念你的名字啊,也不見你去領獎啊?”
小陶在電話里笑著說“老爸,有沒有名字,領不領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社會認可了我,實現了我存在的價值,重要的是我們的小公司現在有許多大公司愿意高價來收購,從今往后我在這個行業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再也不會是訂單來選擇我,而是我來選擇訂單了,還有幾家美術院校邀請我去當客座教授,您說好笑不,我自己大學畢業證都沒有的,呵呵······”陶老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老爸,我真的很感激您,沒有您的教育和影響就不可能有我今天的成績,您在聽嗎?”小陶聲音有些顫抖了“老爸,我感謝你讓我讀了那么多的國學經典,接受了那么多的傳統文化,正因為我有這個文化底蘊在,所以在80、90后的同齡人中我能更勝一籌,我這次的獲獎作品的創作靈感就來源于《道德經》中的上善若水的哲學思想,我現在還能背的,您聽著,第八章,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老爸,我記得您在跟我講解這一章的情景,您當時還引用了托爾斯泰的解釋,說做人應該像老子所說的如水一般。水總是往低處流,它低調,不張揚,在沒有遇到障礙,它向前流去;遇到堤壩,停下來;堤壩出了缺口,再向前流去。容器是方的,它成方形;容器是圓的,它成圓形。它很渺小,渺小得變成掛在野草上的露珠,照樣能滋潤萬物,它又很偉大,它蘊藏著巨大的能量,能摧毀它前進道理上的一切。對不?老爸,你知道嗎,在我設計方案和制作樣品的時候,我眼前只有你,只有你的面貌,你的身影,你的言語,老爸,我是流著淚把作品做出來的”孩子小陶在電話里哭泣起來“老爸,其實你就是水,有著水一樣的高貴品質,水一樣的堅韌有力量,水一樣包容處事,水一樣的低調做人,像水一樣蘊藏著巨大的能量,老爸,您太偉大了,您能夠幾十年默默無聞的心甘情愿的,任勞任怨的當你的司法員,您太偉大了,老爸你不容易啊!……”兩股熱淚從老陶的臉上滑下,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把電話遞給妻子,轉過身去,攀著桂花樹豪豪大哭起來,哭聲中包涵著對兒子成長的喜悅,對兒子誤解的懊悔,對自己命運的感悟,對自己功利心的嘲笑。……
一個大男人這么一哭,讓丁菊花和洪帥也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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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癲子爺說話了:“該上月餅了吧,陶所長婆娘,沒出月亮也不能不吃月餅啊?”
癲子爺的話把大家逗樂了,陶四清用手揩干臉上的眼淚說:“少不了你的月餅,但是我不能陪你吃了哦,我還要到張家村去,我要是不去啊,張啞巴是吃不下月餅的。呵呵”他轉過頭跟妻子說:“你把我的獸醫箱和手電筒找來,然后給張啞巴去個電話,就說我馬上就到哦,讓他們別著急。”
“老陶,還是我開車送你去吧?”洪大有起身說。
“你就別去添亂了,連人生孩子都沒見過,還知道牛難產啊?呵呵,我喜歡騎摩托車下鄉,涼快,呵呵,你就在家,現在是特別防患期間,鄉政府不能沒有人留守啊,萬一出過什么事情,我怎么好向李書記交代啊,嘿嘿,現在是我主持工作,你得聽我的,等長假過完,你當官了,我再聽你的哦,呵呵······”
陶所長換上平日下鄉的行裝,推摩托車去了,嘴里一直還在重復著兒子剛才的話:有沒有名字,領不領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社會認可了我······
當摩托車剛剛駛出鄉政府大門,陶四清好像感覺到有人在叫他,好像是癲子爺:陶所長,月亮出來了,誰說中秋夜沒有月亮啊······
后 續
本來故事到這里就該結束了,但是,在國慶長假期間水廟鄉又發生了一些故事,還有必要跟大家來說說。
2011年11月12日
來源:綏寧新聞網
作者:肖世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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