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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版牛王

    來源:綏寧新聞網 作者:龍章輝 編輯:redcloud 2012-08-09 15:2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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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運七歲那年,他家的水牛阿黑被選為金竹寨的牛王。

      金竹寨是個少數民族山寨,位于烏雞山谷地。幾十戶人家,依山傍水而居。寨中有雄偉的塔樓,寨前有精巧的花橋。若在對面坡上遙望,但見山寨瓦脊層疊、檐宇相連、翹角欲飛,與靜默山色,與日月流光,渾然如同一幅圖畫。

      烏雞山的山民們很崇敬牛!他們認為:牛一輩子任勞任怨、鞠躬盡瘁,最值得敬重!因此,每年農歷四月初八或六月初六這日,要給牛放假,且在牛欄前設下雞鴨魚肉、酒水茶飯,焚紙燃香,做揖叩頭。在山民們心中,牛還是勇武強健的象征,每年春秋兩季的亥日,寨與寨之間喜好斗牛,藉以振奮本寨精神。斗牛前,各寨均要選出最勇武的水牛,封為本寨牛王,再于斗牛節牽出,與他寨的牛王決斗。

      這年春天,阿黑便于這濃厚的習俗中脫穎而出,封號“鐵頭王”。

      斗牛節到了。金竹寨既興奮又緊張:鐵頭王的對手是久經沙場的巖坪寨牛王——“雷公王”,可謂勁敵,勝負難料,整個寨子都捏了一把汗。

      寬敞的斗牛坪上,兩寨山民對列成兩大陣容。陣容內旌旗飄揚,熱鬧非凡。

      斗牛前先要“踩堂”:即雙方斗牛隊輪流入場示威。

      午時,踩堂儀式開始。場坪上笙樂齊鳴、鑼鼓喧天。

      按照抓鬮結果,巖坪寨的斗牛隊首先入場——一名壯漢高舉“雷公王”號牌引隊出列,鑼鼓、笙樂隨后;接著,數名刀斧手環擁著寨主魚貫而出。霎時,巖坪寨喊聲雷動:“噢——噢——噢——噢——”

      吶喊聲中,兩名戴鶴尾、穿青衣的漢子牽著雷公王赫然入場。只見那牛:鑲鐵角、罩紅緞、插令旗、吊銅鈴,氣魄雄健、威風凜凜,果然名不虛傳!

      金竹寨的斗牛隊也不甘示弱,牽著鐵頭王照例在場上威武一番。

      “噢——噢——噢——噢——”

      踩堂完畢,斗牛開始。震撼人心的時刻終于來臨。

      兩頭牛在各自的陣地上站定,昂頭對視。

      “砰——”場上一聲銃響。兩頭牛均沉著頭角,風馳電掣般朝對手撲去——

      場上靜下來,只有牛角“吱吱”的摩擦聲在回旋。

      天運和妹妹阿月也擠在人群里看。他的腳桿有些抖,不知是興奮還是擔心。

      那兩頭牛,互相用角狠命抵著對手的角,忽左忽右地扭,眼看要扭翻了,對手又翻轉來,情勢也就轉到了另一邊……人們張大嘴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

      僵持中,鐵頭王趔趄了一下。戰機驟現,雷公王猛地將鐵頭王的頭角扭翻,死命按在地上。鐵頭王的鼻孔急促地噴氣,口里的涎水流瀉一地。疼痛和屈辱使它的表情扭曲著,卻仍然拼命地穩著身子。

      然而,仿佛,鐵頭王就要支撐不住了。巖坪寨爆發出雷鳴般的吶喊聲。金竹寨也不死心,也狂喊著為鐵頭王助威。

      鐵頭王忍住痛,慢慢地挪動身子。當身子與頭快挪順時,鐵頭王猛地將頭掀離地面,拼命一沖,竟然掙脫了雷公王的鉗制!

      劇烈的疼痛使鐵頭王眼里盈滿了淚水,下意識地挪步走回金竹寨陣營。好像是,它打算放棄決斗了。金竹寨見狀,無不難過地掩住臉:只要鐵頭王走出劃定的賽場,就算輸。巖坪寨勝利在望,歡聲雷動。雷公王也踢踏著腿,仰天發出聲聲哞叫,震撼著深深的山谷。

      忽然,鐵頭王兀地轉身,閃電般直撲雷公王。雷公王猝不及防,頭角被鐵頭王撞進腳胯下。鐵頭王橫起兩角,拼力一掀,就將雷公王四腳朝天掀翻在地。

      按斗牛規則,鐵頭王贏了!

      全場死一般靜。人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許久才反應過來。

      巖坪寨垂頭喪氣,默然回轉。

      金竹寨歡呼雀躍、欣喜若狂。鐵頭王以它的勇武頑強,為山寨贏得了寶貴的勝利。第二天,全寨殺豬宰羊,飲酒狂歡。 {Ky:PAGE}

      鐵頭王一戰成名,天運心里美滋滋的,而且跟往日相比,與牛兒更多了幾分親密,只要不上學,便牽著鐵頭王四處轉悠。人們都用羨慕的眼光看天運,仿佛天運身上也粘染了王氣。碰上有人起歌堂,天運來了,人們總會主動邀請天運對歌,天運也毫不客氣地將鐵頭王拴在一旁,亮開嗓子唱:

      “歌山人人愛唱歌,

      山寨處處有歌堂;

      今天我是小歌手,

      長大我要當歌王。”

      烏雞山是歌山,烏雞山人人愛唱歌。這里的少數民族沒有本民族文字,自古就形成了以歌說事、以歌言情的傳統。天運在山歌里成長,無論遇到什么事,也能以歌相對。如今,自家的牛兒成了威震山寨的鐵頭王,天運的歌中自然增添了幾分豪氣。

      天運處處以鐵頭王為榮,鐵頭王有時卻很淘氣,不太像牛王的樣子。

      為了讓鐵頭王吃好吃飽,天運總是起早,將它牽到青草肥美的田埂上去。

      放牛是很枯燥的,天運正是活潑年紀,悶得久了,自然悶出許多話,憋不住時,便說與鐵頭王聽。

      “鐵頭王呀,你雖是鐵頭王,可還是不能跟馬兒比,你要是能像馬兒一樣,我就可以騎著到處跑了,多威風啊!”

      “鐵頭王呀,你要會說話該多好,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我們就能成為最好的朋友,你說對不對?”

      天運說了很多很多。鐵頭王好像聽了,又好像沒聽。趁天運說話的當兒,它居然從草叢里抬起頭,去偷吃田里的禾苗了。天運大驚,忙扯住鐵頭王,且揚起竹枝狠狠地打。這一刻,他似乎忘記牛兒是鐵頭王了。鐵頭王挨了打受了疼,可憐巴巴地呆望著怒不可遏的天運,幾片禾葉不知所措地橫在嘴邊。

      天運真是惱了。他怨鐵頭王,居然敢去偷吃!還像是鐵頭王嗎?

      只要鐵頭王不讒嘴,不偷吃禾苗,天運對它卻是百般寵愛的。這倒不全因為它是“鐵頭王”的緣故,自打它角纏紅綢進了天運的家門,就與天運朝夕相伴。牛也是通人性的。有時,天運為它捉跳虱、打牛蚊、撓癢癢,它就特別乖順。當然,它也很淘氣。比如,天運為它撓癢癢,撓得舒服了,竟刷地沖下一泡又腥又騷的尿尿,熏得天運立馬掉轉身去,卻又咧開缺了門牙的嘴嘻嘻地笑了;再比如,天運剛騎到它背上,想象著是騎在一匹矯健的馬上時,它卻顛顛地跑起來,三五幾下就把天運顛下來,天運一屁股跌在地上,痛得唏牙咧嘴,它又不跑了,在不遠處迷離地看著天運。

      天運與鐵頭王廝磨,眨眼過了六年。秋天,他就要去烏雞中學念初中了。

      六年時光,金竹寨也發生了很大變化。

      美麗然而清貧的金竹寨,山山嶺嶺翠竹滿坡。烏雞鄉政府為了使金竹寨的資源優勢轉化為經濟優勢,牽線搭橋,與縣里一家竹地板公司達成了半成品加工協議。于是,滿山的翠竹變成了搖錢樹,家家戶戶日夜響起破篾機的轟鳴聲。人們玩山趕坳、行歌坐夜的快樂漸漸被賺錢的快樂所替代。適逢此時,上面出臺了惠農政策,開展農具下鄉活動,山民們于是又都購買了耕田機。牛耕田的歷史也從此結束了,養牛便成了累贅。時間一長,寨子里陸續有人將牛變賣給了牛販子,往日牛哞人歡的場景日見稀少。

      但鐵頭王是不能賣的!先人南山圣祖母早定下了規矩:牛兒一旦封“王”,為山寨奪得了榮譽,便要好生照料,為其養老送終。誰違悖了,就會被視為不講良心、沒有道德的人,圣祖母的在天之靈要降罪的。傳說從前有個膽大妄為之人,無視祖訓,見牛王老了不中用了,便悄悄將其變賣。誰知第二天就遭到報應,圣祖母將他貶為了一只四腳走路、不會說話的大母豬。

      這種狀況讓天運異常興奮:牛越來越少了,將來便很難選出新的牛王,他家的鐵頭王就永遠是金竹寨的牛王了! {Ky:PAGE}

      暑假來臨,放牛就不用起早了。每日,吃過早飯,天運便將鐵頭王牽到一條狹長的山沖里放日牛。山沖里終日鳥雀翩飛,樹上掛滿了數不清的野果。

      這天,天運又牽著鐵頭王來到山沖,驀然發現喜雀不唱、畫眉不叫、黃鸝不飛……這是怎么了?天運覺得怪怪的。他摘了一片木葉,銜在嘴里吹出各種各樣的鳥鳴聲。此前,他常吹木葉去逗弄樹枝上那些鳥雀。

      山沖里靜靜的,沒有一只鳥兒鉆出樹林,來應和天運的木葉聲。

      天運怔住了,有了一種不祥的感覺——難道遇上“變婆”了?

      從小,阿媽就給他講過“變婆”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寨子里有一個聰明能干的小姑娘,她養的鵝白白胖胖,很漂亮。當她將鵝趕出寨子時,如同一群白云飄出山寨,在山間水湄嬉戲。誰知,山上的變婆(即妖怪)也看中了小姑娘,想把小姑娘騙到山上去替她做事。有一天,變婆搖身一變下山來了。小姑娘正在風雨橋邊喂鵝,一位頭纏青帕、身穿百褶裙的大嫂走攏來,甜言蜜語地引誘小姑娘,說她知道一個特別好玩的地方,問小姑娘想不想去。小姑娘被迷住了,跟她走到半路,忽然看出破綻,聰明的小姑娘知道遇上變婆了,趁變婆不注意轉身就跑,一面跑一面大喊:“快來人哪,有變婆呀,快來人哪!”寨子里的人聽到呼喊,抄起扁擔紛紛沖出來,把變婆嚇跑了。

      變婆的故事在金竹寨口口相傳,若有哪個孩子不聽話,或是哭夜,大人就嚇:“再鬧,變婆來捉你了!”孩子立馬安靜下來。

      如果真的遇到變婆?喊人顯然來不及,跑也可能跑不掉。怎么辦?天運愣愣地站在那。

      山沖里更加寂靜了——這是一種令人心慌的靜!

      天運心里起了怯意,兀地鉆進一叢灌木林里,心跳跳地窺視著外面。

      “阿哥——阿哥——你在哪呢?——阿哥——”

      一個嬌嫩而焦灼的聲音飄進沖來。天運側耳細聽,是妹妹阿月。

      天運趕緊鉆出來:“阿月——我在這里——你來干什么?”

      阿月氣吁吁地跑到天運面前。她的百褶裙上粘滿了鬼針草,烏亮的眸子浸在兩汪淚水中。

      天運大驚:“阿月,你怎么了?快告訴我。”

      阿月說:“阿爸、阿爸把鐵頭王賣給青坡嶺的牛屠戶了。”

      阿月說:“定、定金都交了,今天夜里,就要將鐵頭王帶走。”

      阿月說:“阿哥,你快想個辦法呀。”

      阿月還說了什么?天運聽不進了,他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弄暈了,腦袋脹鼓鼓的。牛屠戶?前幾天騎摩拖車來家的那個胖子嗎?滿臉橫肉,一見就讓人惡心。他剛來時,阿爸不在家,阿媽不給陌生人開門。他就在門外唱歌:

      “屋里阿嫂請開門,

      我是山寨的知心人;

      天上落雨來得遠,

      高山流水情義深。”

      阿媽聽他唱得懇切,遂開門讓他進屋。

      阿爸回家后,牛屠戶在屋里跟阿爸嘀咕了好半天,出來時滿臉堆笑。

      “好,就這么說定了!”牛屠戶發動摩拖車,突突突突地一溜煙兒去了。

      這一切就發生在天運的眼皮底下,卻一點也沒想到事關鐵頭王,也沒有看到阿爸有任何表露。回想起來,惟一有一點,自從家里買了耕田機,阿爸對鐵頭王的態度好像有了變化,經常又打又罵。天運以為是阿爸太忙,心情不好,發泄一下而已。然而,阿月是不會說謊的,阿爸千真萬確要賣鐵頭王了!定金都收了!難道,他不怕圣祖母降罪嗎?

      天運忽然想起,今晚巖坪寨的人要來金竹寨舉行蘆笙賽歌會,到時候,人們都到打谷坪賽歌去了,花橋邊靜悄悄的,正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鐵頭王帶走,阿爸和牛屠戶用心良苦啊! {Ky:PAGE}

      阿月閃爍的淚光促使天運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阻止阿爸賣牛!

      天運將鐵頭王牽到一個隱蔽的山洞前,說:“這里只有我知道,你藏進去,千萬別出來!” 鐵頭王仿佛也懂得天運的心事,聽話地走了進去。

      天運故意摩娑到天黑才回家。這時,打谷坪里已燃起熊熊篝火,山歌陣陣,蘆笙悠悠。男人和女人圍成圈,踩起歌堂,唱起了動聽的歌兒。

      天運的家在寨口,靠花橋最近。一輛廂式貨車,靜靜地停在橋邊——不用說,這便是來裝鐵頭王的車了。哼,做夢去吧!天運在心里恨恨地說。

      天運跨進門,阿爸就問:“怎么這么晚才回來,牛呢?”

      牛屠戶也在屋里,正吃著麂子肉喝著竹筒酒。

      天運卻答非所問:“阿爸,你怎么不去唱歌?”天運知道,阿爸是金竹寨山歌隊的骨干歌手,代表山寨參加過烏雞山的山歌會呢。

      “牛呢?”阿爸死盯著天運。

      天運忽然“哇”地哭起來。

      滿屋的人都慌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別哭別哭,慢慢說。”

      天運哽咽著說:“我把牛看丟了。我去嶺上摘梨,下來時牛就不見了。我找了一下午,也沒找著。”

      沒想到事情會這樣,大伙全怔住了。

      牛屠戶最先反應過來,他沉下臉開始發難:“姓吳的,你口是心非,可不像山里人的做法喲!”

      聽到牛屠戶這樣說,天運怒從心起,本想回他:“你用幾個臭錢勾引我阿爸違悖祖訓,難道就是山里人的做法嗎?”話到嘴邊卻成了輕輕的一聲“哼!”

      牛屠戶似乎聽到了天運的回應,更加氣了:“好啊,姓吳的,你們父子合伙騙我,收了我的錢,就不交牛了?告訴你,我沒那么好對付!”

      阿爸趕緊給他裝煙,涎著臉解釋說:“牛、牛師傅,您消消氣,要不,我明天去找牛,不,我連夜去找,一定把牛找到,您耐心等等,好么?”阿爸很不甘心失去這筆已經到手一半的錢。

      “哼,說得漂亮,誰信呢?不跟你啰嗦了,這樣吧,把定金退給我,再賠六百元誤工費,這事就算完了。”

      “這這這……”阿爸搓著雙手,很不甘心。

      這時,有人舉著樅膏火在門外喊:“老吳,寨主叫你去唱歌。”

      怕那人久留,阿爸趕緊應道:“好的,就來。”

      那人卻不走,又說:“巖坪寨來了好多人,一個比一個唱得好。我們人太少,很多人都借口趕竹貨,沒去唱歌。寨主十分生氣,說人家找上門來對歌,輸贏倒在其次,怎么地也得比他們人多,方顯出我們的待客之道吧。”

      阿爸忙附和:“是的是的,我馬上就來。”

      待那人走遠,牛屠戶進而威脅道:“這什么?難道想叫我鬧?鬧起來,你今晚恐怕不好收場吧?你們山寨的規矩,別以為我不知道!不是看在你的牛是牛王,能賣出好價錢,我才不來買呢!”

      牛屠戶一語擊中要害。阿爸只好忍氣吞聲地按牛屠戶的說法辦。他顫著手將定金退給牛屠戶。

      再數六百元誤工費時,阿爸頓住了,對牛屠戶說:“四百,行嗎?”

      牛屠戶一把奪過阿爸手中的錢,黑著臉走了。

      外面響起車子的馬達聲,很快就在山谷里消失了。

      天運跑出門,夜黑得像鍋蓋,數點星星在天幕上睒著眼,好像說:“恭喜你,天運,你成功了,真棒!”天運仰起臉,愜意地與星星對望著。

      打谷坪那邊,歡快的歌聲潮水般涌來。不知是出于高興還是受到了歌聲的感染,妹妹阿月也在院子里小聲地唱起《打鷹歌》:

      “壞老鷹,愛偷雞;

      抓小雞,進林吃。

      小弟弟,撿碎石;

      打老鷹,救小雞……”

      阿爸沖出來,將天運一把攥進堂屋里去了——神龕上,三柱新香剛剛點燃,輕煙裊裊,在屋子里繚繞。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阿爸自然不會罷休,他把賬全算在天運身上,對天運實施了嚴厲的懲罰:跪香。

      阿爸倒背著手,怒氣沖沖地走來走去,驀地想起什么,遂急急地換上百鳥衣,出門往打谷坪去了。臨走還不忘交待一句:“我沒回來之前,不準起來。”

      打谷坪里,歌聲一浪賽過一浪。金竹寨浮在山歌的海洋里,輕輕地飄……

      天運默默地跪著,不但不委屈,反而特別踏實。他在心里祈禱:“尊貴的南山圣祖母呀,你千萬顯顯靈,保佑鐵頭王平安無事,我阿爸錢迷心竅了!”

      祈禱完了,天運覺得還有話說,又在心里祈求道:“尊貴的圣祖母呀,你千萬別將我阿爸變成大母豬,要是那樣,我就無臉見人了。”

      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針刺般的疼痛彌漫全身,天運不由得顫動起來。

      神龕上的香才燃了三分之一呢!

      恍恍惚惚中,似乎有個聲音在頭頂響起:“天運,圣祖母的好孩子,你做得對,你阿爸是一時糊涂,他會醒悟的;況且,他除了愛財,也是個善良的人,我不會將他變成大母豬的。” {Ky:PAGE}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阿爸賣鐵頭王的事當晚就被人泄露出去了,并且說得有鼻子有眼;又偏有幾個素與阿爸不和的山民借機生事,去寨主面前告狀,說這還了得,鐵頭王是山寨之寶!千百年的祖訓,難道不要了?!寨主正為賽歌之事不痛快,聽說此事后無異于火上澆油,決定動用祖規來追究。

      第二天早晨,一只烏鴉在空中呱呱地叫喚。

      阿爸正詫異間,寨主帶著幾位執事來了。

      寨主向阿爸說明來意,阿爸先是一驚,接著矢口否認賣鐵頭王,且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喊冤:“千靈萬靈的南山圣祖母,你可要為我做主啊!”

      等阿爸表演完了,寨主冷靜地問:“你說沒賣鐵頭王,那么鐵頭王在哪?”

      “鐵頭王在、在……天運,天運知道,天運……”阿爸大喊起來。

      可天運卻不見了蹤影。不但天運,連阿月也不見了。

      阿爸捶胸頓足:“天運,你個兔崽子,你把老子害苦了!”

      阿爸向寨主講述了天運昨天丟失鐵頭王的事情。

      由于沒有對證,寨主怎么也不相信阿爸的話。

      阿爸急了:“那你們要怎樣才能相信我呢?”

      寨主遲疑片刻,冷冷地說:“還是請神明來裁決吧,一個時辰后,去打谷坪撈油鍋!”說完就不容分辯地走了。

      寨主走后,阿爸臉色慘白地愕在家里。他太知道撈油鍋的厲害了——舉凡寨子里遇到說不清辯不明的事,寨主就會沿用祖規“撈油鍋”來判定:屆時在打谷坪架一口大鐵鍋,里面盛滿水,燒火煮沸后,再摻入松香、茶油等,并放進一把斧頭,然后讓當事人從沸騰的油水里將斧頭取出來,若手不被燙傷,則說明自己是清白的,反之就要受到更嚴厲的懲罰。

      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

      打谷坪里,四名壯漢嗚嗚地吹起牛角號。寨主和執事們神色肅然地站在鐵鍋旁邊,嘩嘩沸騰的油水將氣氛烘托得更加威嚴。

      阿爸遲疑地挽出右手,試探著伸向油鍋,一觸到蒸騰的熱氣就霎地收回來,目光哀哀地乞求寨主:“我真的冤哪!寨主。”

      “嗚——嗚——”牛角號吹得更加昂揚響亮了。

      看來在劫難逃了。阿爸絕望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再次伸出手。

      打谷坪立時靜下來,人們目不轉睛地盯著阿爸的手……

      “哞——”忽然,人群外面傳來一聲長長的牛哞。

      “誰的牛叫?”阿爸驀地收手,條件反射地問道。

      “哞——”鐵頭王!是鐵頭王!人們紛紛驚叫。

      果然是天運和阿月牽著鐵頭王急匆匆趕來了!

      阿爸沖出人群,撲到鐵頭王身上,泣不成聲地哭道:“鐵頭王啊鐵頭王,多虧你來得及時啊……”

      事情算是過去了。經過這番波折,估計阿爸再也不敢動鐵頭王的心思了。

      可天運仍然不放心,他怕牛屠戶再來誘惑阿爸,夜里老是做夢:一忽兒是鐵頭王柔和的大眼,一忽兒是牛屠戶肉笑的丑臉,一忽兒是那輛廂式貨車……翻來覆去地糾纏著。

      每天一放亮,天運就起來了。他將鐵頭王牽出牛欄,大清早放牛去了。

      天運想,只有整天跟鐵頭王在一起,看護著它,心里才踏實。于是,跟防賊似的,天運整天與鐵頭王形影不離,只差沒跟它一塊睡覺了。更有甚者,每當寨子里來了陌生人,天運便異常緊張,總擔心又是牛屠戶之流,來誘惑阿爸,打鐵頭王的主意的。直到人家遠遠地離去,一顆懸著的心方才落地。 {Ky:PAGE}

      吃新節這天,寨子里又來了個可疑之人:背著黑包,戴著眼鏡,斯斯文文,一看就不是山里人的模樣。

      因為要祭圣祖母,天運沒有去放日牛。阿爸讓他帶上竹筒,去取山泉水回來打油茶。路上,遠遠地看到那人正朝金竹寨走來。不知何故?天運斷定他跟鐵頭王有關!天運大驚,掉頭就往回跑——他要阻止這個人進寨!

      天運跑回家,叫上阿月,將家里的板凳都搬出來,擋在花橋邊;又扯了四根茅草打成十字結,唆唆唆爬上寨門,將草結懸掛在門梁上。擋板凳是攔路,陌生人來了,必須唱開路歌,得到允許方可進寨;而掛草結則意味著寨子里有重大活動,生人不能進寨。天運采取雙重方式,決心阻止這個人進寨。

      那人邊走邊看,終于挨近了花橋邊,擋在面前的板凳以及嚴陣以待的天運和阿月讓他有點莫名所以。

      他非常和氣地說:“兩位小朋友,能讓我過去嗎?我是山寨的朋友。”

      天運想起牛屠戶也說自己是山寨的朋友,不由得鼻子里“哼”了一聲,說:“今天祭圣祖母,寨子里不準進人。”說完指指寨門上那幾只草結。

      那人愕了一下,扶了扶眼鏡,說:“可是,我不知道啊,我是縣里……”

      沒等他說完,阿月接上了腔:“不管你是誰,要進寨就得唱開路歌。”

      那人為難地攤攤手,說:“什么開路歌?我不會唱啊!”

      天運正欲再說,忽聽身后有人喊:“你們兩個小蠢寶,快給客人讓路。”

      天運回頭一看,是寨主。原來,金竹寨靠竹子致富的事情引起了縣里的重視,派記者專程來采訪,說要將經驗總結出來,作為典型在民族地區推廣。

      天運朝記者咋了下舌頭,和阿月搬起凳子一溜煙跑了。

      記者在寨子里采訪了一整天,筆記本記了十幾頁。

      第二天記者回城,恰巧又遇到天運牽著鐵頭王徜徉在風雨橋上。

      記者興之所至,忙取出相機抓拍。寨主見狀,笑著告訴記者:“這牛可不是一般的牛,它是當年威震山寨的‘鐵頭王’呢!”

      記者一聽,大感興趣,當即決定不走了。

      寨主將記者帶到天運家,讓阿爸給記者講鐵頭王的故事。

      想不到還會有人來關注鐵頭王!阿爸激動得滿臉泛紅,似乎又找回了當年的榮耀,一邊吩咐阿媽打油茶招待貴客,一邊眉飛色舞地講起來。阿媽叫天運去當下手,配蔭米、黃豆、生姜、糯米粑粑等。

      不一會,香噴噴的油茶就端出來了。

      “嗯,好香!”記者喝了一碗,抹抹嘴,欲將碗放下。

      “一碗強盜二碗賊,三碗瘸子四碗客。”一旁的阿媽說話了。

      “噢,那就再倒上。”記者說。

      記者連喝了四大碗油茶,邊喝邊聽故事,很迷醉的樣子。為了說明對牛王的崇敬,阿爸還讓阿媽做了牛屎樣的黑米飯和記者一起吃。

      不久,縣報頭版頭條登出一篇文章,題目叫《新農村建設的可喜收獲——且看一個古老山寨的崛起》。

      又過了些日子,省里的《民族畫報》也刊登了一幅照片,題為《絕版牛王》。照片上是鐵頭王垂老的姿影和放牛的天運:光光的腳丫、缺了門牙的笑、布紐扣的對襟衫……照片下還配有文字,作者用略帶憂傷的筆調,談到他的山寨巧遇、斗牛節的故事,鐵頭王的今昔……文字不長,但很動情。

      記者的文章和照片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金竹寨出名了!有消息說,縣里準備將風情獨具的金竹寨納入本縣旅游開發的范圍。寨主聞訊,立即召集執事們開會,討論是否將鐵頭王公養起來,以備后用。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鐵頭王突然失蹤了! {Ky:PAGE}

      夕陽像一只血紅的柿子,掛在山尖一棵老松上。

      天運沒命地往家里跑,他要趕快回家告訴阿爸:鐵頭王丟了,真的丟了!

      聽完天運的哭訴,阿爸不以為然地說:“你又搞什么名堂?”他還對天運上次的謊言耿耿于懷。

      天運急了:“阿爸,鐵頭王真的丟了!這回我沒騙你!”說完就暈了過去。

      阿爸這才感到事態嚴重,忙將天運救醒,并立馬去向寨主報告。

      寨主從床鋪底抽出兩根稻草打結,拉直,再打結,再拉直……一連三次,每次都要瞇著眼細看草結的橫順狀況。天運和阿爸緊張地注視著寨主皺紋密布的臉,試圖從上面看出吉兇。

      寨主松了口氣,說:“還好,沒走遠,趕快去找。”

      不一會,三路熊熊的松明火把躍出寨子,朝三個方向疾奔而去……

      半夜時分,三路火把陸續回來了,不約而同地都說看到了的鐵頭王的腳印,好像沒走遠,但就是尋不見鐵頭王的蹤影。寨主微閉著眼,沉吟半晌,緩緩地說:“明日全寨出動,踩山尋牛。”寨主下決心了!

      第二天一早,風雨橋邊擺出一張八仙桌,桌上擺著香案、燭臺、升斗等,還有幾大碗熱氣騰騰的肉牲祭品。一個巫師模樣的人將一只雄壯的公雞脖子擰轉,扯掉脖子上的一撮毛,隨即刀光一閃,一線雞血淋在了桌子四周,巫師口里念念有詞:“起眼觀青天,師傅在身邊……”

      天運知道,這是在祭拜山神。大規模踩山尋找鐵頭王,會擾動山神的。為取得山神的諒解與支持,須事先通報并祭拜它。

      “砰——”三眼銃響了!踩山隊伍浩浩蕩蕩地朝山上進發。

      這時,一輛黑色小轎車擋在了前面。隊伍于是暫停下來。

      來者是烏雞鄉鄉長和縣城那家竹地板公司的老總。

      鄉長看著踩山的隊伍,不解地問:“鄉親們,你們這是去干什么?”

      寨主向鄉長說明了原委。一旁的老總聽了,不禁啞然失笑:“不就丟了一頭牛嘛,值得這么大動干戈?”

      鄉長和老總是有急事來金竹寨的。竹地板公司接到了一批出口法國的大定單,要求月內必須交貨,否則要承擔雙倍的罰款。因為原料告急,老總就拉著鄉長來了金竹寨。商情緊急,鄉長和老總要求大家馬上回去,加班加點趕貨。

      由于要尋找鐵頭王,誰也沒有表態說回去。寨主也面露難色。

      鄉長和老總見狀,到一旁嘀咕了一陣。而后,老總出面對大家說:“鄉親們,要不這樣,丟失的牛就算我買了,我出雙倍的價錢;另外,對于這次趕出的貨,我在原來收購價的基礎上再加三分之一的錢,好不好?”

      老總話音一落,人群里嘰嘰咕咕地開始騷動。

      有人大聲喊:“要是能加到百分之五十,我們就干!”

      老總臉上的肌肉狠狠地跳了幾下。但他卻斬釘截鐵地說:“好,就依你們!”

      鄉長也說話了,他說竹地板公司是縣里的重點企業,也是金竹寨的重要經濟來源,希望鄉親們以大局為重,要確保按規定的時間交貨云云。

      “回去羅——回去羅——”人們紛紛轉身跑回寨子。

      好像做夢一樣,天運終于弄清了剛才發生的一切,帶著哭腔哀求人們:“不行啊,阿公阿叔們,再不去找鐵頭王,鐵頭王就會翻山過界,再也找不到了,我求求你們啦!阿公阿叔……”

      人們潮水般涌了回去,誰也沒有理睬哭啞了嗓子的天運。

      寨主見天運如此模樣,忍不住寬慰道:“傻孩子,別哭了,等忙完這一陣,我再派大家去找,好么?鐵頭王不會走遠的。”

      “寨主公公,你說話可要算數哦!”天運也無奈了。

      “當然算數,我向圣祖母起……”話到嘴邊,寨主又趕忙堵住。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人們總是忙,趕完了這批貨,又要趕新貨。這期間,寨主也安排了許多事,但每一件事都與鐵頭王無關。

      又過了幾日,青坡嶺一個遠親來天運家走動。寒喧了一陣,親戚忽然想起什么,對阿爸說:“月前我在牛屠戶那里看到一頭牛,像極了你家的鐵……”話沒說完,阿爸就輕描淡寫地接了腔:“你看錯了!不說了,來,喝竹筒酒。”

      偏偏,天運聽到了“牛屠戶”,聽到了“鐵……”,心里霎地通明透亮。他跑到阿爸面前,兩眼冒出火,直直地噴向阿爸。阿爸不自在了,強裝惱怒地說:“看我干什么,明天開學了,還不快去收拾東西。”天運轉身跑出門去了。

      天黑了,是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花橋邊,傳來一個少年斷斷續續的哭聲,嗚嗚咽咽……

      那是天運,在想念他的鐵頭王。

      夜色如濃墨,滲透山寨的每個角落。人們吃過晚飯,又開始忙碌,家家戶戶響起了破蔑機的轟鳴聲。不過,那些機器怎么也不會想到,它們雖然響得如此熱鬧,卻不能驅散一個少年心上的孤單!

    來源:綏寧新聞網

    作者:龍章輝

    編輯:redclo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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