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場上濕漉漉的,鋪滿了零亂的花瓣。紅的是桃花、白的是梨花。夜里又下過一場雨,禾場邊的桃樹梨樹開花了。階基上的青板石爬上了薄薄的雞爪一樣的青苔。
麻藤推開矮門下了階基,走過禾場,進了菜園。園里的黃瓜藤被夜風夜雨推翻了架。她彎腰去牽藤。藤葉上露水滴答。
搞了一陣,麻藤覺得胸口癢,便隨手去抓了一把。等她抬起頭。竹籬笆外有一個活動的斗篷,斗篷下有雙賊一樣的眼睛閃忽閃忽。
安和尚。麻藤叫了一聲。
那雙眼睛倏然藏進了斗篷里。
安和尚——麻藤又叫了一聲。
斗篷下咳嗽了一聲。隨即便來一聲翁聲翁氣的回應。
你又在咯里搞了一夜?麻藤發現自己衣衫沒扣牢,白冬瓜一樣的奶子快從衣口掉出來。她邊整衣服邊朝竹籬笆外問。
看牛——安和尚取下了斗篷,一臉的憨笑。
麻藤這才發現安和尚身邊有一頭牯牛,正沙沙沙地吃著嫩嫩的露水草。
麻藤又看了一眼安和尚。安和尚被她看得有些渾身不自在,想牽了牛走。牯牛舍不得那蓬嫩草。埋著頭卻怎么也不肯走。
安和尚憋紅了臉,嗬叱牯牛。
人比牛還犟——麻藤笑話安和尚。
看它犟,我讓它背一天犁!安和尚自我解嘲。面朝麻藤。
麻藤順手摘了一根花蒂上帶著露水的小黃瓜,隔著竹籬笆扔給安和尚。
安和尚嘿嘿憨笑著接過,立即往嘴巴里塞。好嫩、好甜。安和尚嘴角溢出一線青汁。
看著安和尚那逗人的樣子,麻藤轉過臉。
咕——咕——山嶺上傳來一陣布谷鳥的叫聲。
麻藤家喂了一頭豬婆。每當豬婆生了豬崽崽,麻藤就把豬包衣(胎盤)埋到畬里做淤(肥料)。她在上面種番瓜(南瓜)。番瓜藤爬了半個屋場寬。瓜藤比鋤頭把粗,瓜葉比蒲扇大。開花的時候,整個獨竹寨的蜜蜂都朝麻藤的廊場奔。群蜂聚至,嗡嗡嚶嚶,好不熱鬧。
到了秋上,番瓜黃了皮,一個個長得比臉盆還大。麻藤家的細毛翻開瓜葉去搬瓜。這時,她驚叫起來。娘,快來看,豬崽崽。
麻藤過去一看。那個大番瓜有鼻子有眼的果真活脫脫一個豬崽崽。
麻藤家的番瓜長得像個豬崽崽。引得全寨人的好奇。
瞎眼藍婆就說,人包衣豬包衣牛包衣要掛在樹上風吹滿長。她偏要埋到畬里做淤。
麻藤家的豬婆一年生兩窩豬崽崽。豬婆打欄(發情)時,整天不吃潲,哼哼呼呼咬欄板。
細毛見了老高興。豬婆生了豬崽,豬崽長大了,賣了錢,娘就給她買新衣服。她在寨里到處炫耀她家豬婆打欄的事。心懷鬼胎的男人就逗細毛。
你家豬婆打欄,你娘打欄嗎?
我娘不打欄,你娘打欄。細毛人小心鬼。嘴不饒人。
你娘替你找爹了。你聽見他們夜里箍架子嗎?男人們不甘心,引誘著細毛透露她家夜里的一些事情。
你娘才給你找爹了。我娘夜里箍著我困覺。夜里風大鬼多。細毛繪聲繪色。
不信。男人們說。
鬼要你信。細毛擺出牯牛斗架的樣子,小拳頭捏得像個鐵錘。咕呱咕呱。趿著鞋子走開了。腳底像踩著兩只叫麻拐。
也有好事的男人到麻藤家湊熱鬧。你不急,它還心里慌哩。男人們望著口吐白沫咬欄板的豬婆,邪笑。
它還看不上你們哩!麻藤說。晃悠著蒲團樣的屁股,一個勁地推石磨磨豆腐。
還養個豬郎公,就快活了。男人們無話找話。有的去搶麻藤手里的磨把手。趁機也討點便宜。
去去去。好狗莫擋路。明朝我到月亮地給你攆個爹回來。麻藤說。月亮地的黃桶匠家喂了一頭豬郎公。
幾時被窩涼,報個信哩!我也幫你磨豆腐。男人神情亢奮,嘴角也掛著白沫。
懶得精神。你的棕樹蔸蔸雞不啄狗不嗅哩。麻藤叉著健韌腰肢,胸脯上一跳一擺的。
巖縫里的葛麻根,想嚼幾口又奈何不得。男人們并不氣餒,心里卻暗自嘀咕。
每當這個時候,寨子里的女人們紛紛急了。
一到天黑,女們都不準男人出門半步,早早地就吃了夜飯,早早地閂門上床,緊緊地箍著了自家男人。生怕一不當心,自家男人就躥進麻藤家,鉆進了麻藤被窩,或是變成豬郎公,拱進了麻藤家的豬欄。獨竹寨的夜里,多了一種粘粘糊糊的昏頭昏腦的氣味。
麻藤家犁田耙田的重活路,麻藤請人做,給工錢。
寨里的二癩子四處打流,不做正經事。前年春上,他幫麻藤犁了兩天田。吃過夜飯,麻藤給他工錢,他不要。死箍著麻藤又親又咬。還說要娶了麻藤。見他的下作樣,麻藤惡心。麻藤不干,你圖個快活,我是有男人的,怎么交待。麻藤掙脫了二癩子,將工錢塞給了他,一把推了他出去,趕緊牢牢實實地閂上了門。二癩子那夜繞著麻藤的廊場轉了一夜,不時將她房屋的板壁拍得通通響。
安和尚也給麻藤家做事,他也不要工錢,只管三餐飯飽。安和尚田里工夫不麻利,但做得老實,一個爛禾蔸也要踩進泥。
結算工錢時,安和尚橫豎不肯要。
力氣錢哩。麻藤勸安和尚收下工錢。
我只糊口。安和尚說得實在。
你不要,我心不安,麻藤說。
鄉里鄉親,幫幫忙,力氣也不蝕。安和尚躲著麻藤的眼睛。
安和尚的話讓麻藤心里一陣熱。看不出邋遢的安和尚還有這樣的心地。
夜飯時,麻藤炒了碗安和尚喜歡的臘肉,還給他熱了一壺米酒,特地加了白沙糖。安和尚搓著手說不喝酒的。
麻藤說,多少也喝點。
不想,安和尚一喝就來興趣,將那壺米酒喝了個底朝天。筷子還握在手中,他就趴在飯桌上打起鼾來。
麻藤安頓了細毛,磨了一升豆子給豬婆發奶,再去洗過澡,回到飯桌前。
過了一陣,她遲疑著推醒了安和尚。安和尚迷迷糊糊地抬起頭,見時間不早。趔趄著就往外走,嘴里說著,吵煩了吵煩了。腳卻挪不動。勞累了一天的安和尚真醉了。
安和尚——麻藤心生憐愛地叫了一聲。
安和尚想轉過身來回應一聲,轉不過來,搖晃一下眼看就要栽倒。麻藤急忙上去攙住一節朽木樣的安和尚。
麻藤鬼使神差地扶著安和尚進了另一間房子。就在安和尚倒到床上的那一下,安和尚的酒醒了一半。他變得渾身汗水淋淋。他一把箍住了麻藤。麻藤發寒熱病一樣顫栗著,任安和尚膽大妄為。安和尚撕開了麻藤的衣服,像個娃崽一樣,。呱嘰呱嘰地吸上了麻藤的奶嘴。恰似六月天,久渴的路人碰到一眼汩汩流淌的山泉。(安和尚小時候他娘沒奶水,他今夜要到麻藤身上吃個飽,喝個足。)安和尚來來回回在麻藤胸脯上舔、吸、咬。麻藤一身發酥、發麻、發軟。
安和尚折騰了好久,也沒有更進一步的意思。麻藤性急了。他抽手去掏安和尚的襠,不想掏了個空手。她再掏了一次,還是一個空手。
壓在她身上的安和尚停止了動彈。羞愧難當地嚶嚶低聲哭泣起來。
你真是一個沒有根子的安和尚啊——麻藤躺在那里,失望與委屈交織,流下了苦悶的淚水。
安和尚離開的時候,囁嚅著說,以后誰也不許欺負你。
窗外的田垅里,冷冷靜靜地響著三兩聲蟲鳴。
祥生是獨竹寨的文曲星。書讀得好,嘴巴也蜜甜。在獨竹寨,他見人不分彼此,不分尊貴卑賤都按輩份禮貌稱呼。麻藤打心底敬佩這個堂兄弟。
那年的紅花草籽特別瘋長,油菜花也開得特別鮮艷。那些天,一肚子墨水,正在省城讀大學的祥生回來給他爹做七十大壽。閑來無事,那天,祥生去看油菜花。麻藤正在油菜田里扯豬草。麻藤彎著腰,腰眼露出白膏油發亮的一塊嫩嫩白。祥生憋不住上去摸那一塊白。回過臉來的麻藤霎時愕然了。
嫂嫂——祥生低低地叫了一聲,臉燒了個通紅。
麻藤兩腿一軟,躺在了油菜田里,愉快地接受了祥生的襲擊。
麻藤幸福地尖叫著,在祥生肩膀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牙痕。麻藤很有這方面的經驗,祥生才是剛開犁的牯牛。麻藤引導著祥生。祥生在極短的時間里就完成了新手到熟練工的轉變過程。祥生駕著犁鏵、春風在麻藤這塊肥活的土地上耕耘著,播撒著。在他們好長一段交歡取樂的糾纏里,麻藤忘我地不停歇地尖叫。祥生便不停地用舌尖去堵塞。
別叫——嫂嫂別叫。祥生喘著粗氣。
就叫偏叫。我就要讓獨竹寨的人曉得我和祥生做愛。麻藤臉龐燦若桃花。她飽含激情的眼睛燙烤著祥生。
他們瘋狂的舉動讓一群忙碌的蜜蜂忘了歸程,蜜蜂們繞著他們轉圈子,將采集好的花露灑在他們翻云覆雨的身前身后。
這件事發生在麻藤男人失蹤后的第二年。
搞新農村建設,獨竹寨要修馬路。將原有的砂石馬路改造成水泥馬路。除去上面撥的錢外,人平還要捐款五百元。
那天,麻藤看到村里公布的人口清單,她就來了火氣。她腳踩蓮花跑到村長三叔家里。
三叔,我屋里明明是三個人,怎么就變成兩個?麻藤劈面就問村長。
你家男人杰生出去打工十多年了沒一點音信,就不計算人口了。村長笑臉相迎。
哪個又沒看見他死了,怎么就不計算人口了?麻藤反問。
村里看你們家困難,少算一個人口少出一份錢。要得的。村長解釋。
不行。硬要算三個。該我出好多我出好多。杰生他遲早會回來的。麻藤說著拿出了五百塊錢擺在村長面前。說這是她男人杰生那一份,她和細毛的等賣了豬崽竹子湊齊了交。
麻藤硬逼著村長給她開了收據,收據上交款人寫上她男人杰生的名字。
在她回家的路上,富駝子追上了她。到了一個山彎里,富駝子見四下無人,塞給麻藤一沓錢,說是給她拿去交捐款。
打你的秋風不清白。麻藤不接錢。
算是我扶助你們,表示我的一點心意。富駝子涎著臉說。
心意我領了。你有錢,多捐點啊!麻藤坦然地說。我用力氣錢,心安理得。
見麻藤堅持不要,富駝子也不再強人所難。
第二天,富駝子拿了張收據找到麻藤,告訴麻藤,說是她和細毛的捐款他給交了。
麻藤接過收據一看,斜睨著問富駝子,你就不怕你婆娘曉得了,搞你個破皮大花臉?
富駝子嘿嘿一陣干笑,我告訴她是買了你的竹子。
麻藤見了富駝子那副樣子,不覺好笑,我家的竹子在嶺上擺風哩!話又講回來,你替我墊了錢,竹子還是賣給你。
不用不用。你們家的蚊子都沒一只是公的哩。富駝子討好地笑著。
麻藤用好看的笑媚瞅了富駝子一眼,說,你留著口水養舌子羅。看見你尾巴一翹,就曉得你要干什么。
曉得就好。富駝子心里甜滋滋的。
當夜,富駝子黑燈瞎火摸到了麻藤屋門口,走上階基,準備敲麻藤的房門時,檐口上呼地砸下一節竹桿,不偏不倚打在富駝子額頭上。哎喲!富駝子疼痛難忍地抱著了腦袋跑了。
第二天,富駝子額頭貼上了一塊半個手板大的白紗布。
好長一段時間,富駝子總是躲著麻藤走。
來源:綏寧新聞網
作者:陶永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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